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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轮回【开白/非架空/历史/长篇/完结】 [打印本页]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0 17:53     标题: 轮回【开白/非架空/历史/长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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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其实我并不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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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0 17:53

楔子
法兴王二十年春,新罗边境城镇大耶城郊——
城东的小山坡顶端是片平坦的绿地,三面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梨树,绿地中央一个一袭白衣的小小少年,娴熟地舞着一把做工精良的雕花木剑,丝质的衣裾随着轻灵敏捷的动作上下翻飞,远远望去好似一只春日里傲然起舞的白蝴蝶。
身后一棵最粗的老梨树下,灌木丛里忽地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少年的动作紧跟着略滞了一滞,但还是从容地完成了整套剑法余下的那部分动作,站定后微微喘息着转过身,白皙纤长的手指拢过汗湿的额发,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困惑的的眼神定定地望着那片可疑的灌木。
被枝叶裁剪得七零八落的阳光斑驳地洒在少年的脸上,饶是如此也无法将他那张精致的小脸减色一分一毫。巴掌大的瓜子脸,女孩子一般白皙透明的皮肤,偶尔有汗水顺着英挺的鼻梁留到薄薄的唇边,小舌头飞快地一卷就这样把汗吃到肚子里。微微下垂的眼角,澄澈的瞳孔,细看上去竟是一副纯真的孩童模样。
这个貌似单纯的男孩此时内心已是瞬息万变警铃大作。
已经是第十天了,被人跟踪。
每天未时来这里练剑一直到日落是从小就坚持下来的习惯。一开始只是以为有野兔松鼠之类的经过倒也没太在意,但是这响声在同一时间段持续了接连三天,若还是以小动物的说辞解释就太自欺欺人了。然而少年始终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耐心地和那噪音的制造者又对峙了几天,总盼着对方露出马脚自投罗网,但终于在这第十天,少年感到自己的耐性就要燃烧殆尽了。
于是径自调整呼吸,佯装准备开始下一轮的操练,在灌木丛发出第二声微弱的骚动时一个下蹲转身劈起一颗石子猛地掷了过去——
“啊——”
竟然还是带着鼻音奶声奶气的小童音…
听上去明明就比自己还小的样子,小小的孩子天天在外面玩跟踪是想怎样。白衣少年一股火冒上来,全然不记得自己也还是个小毛孩,便冲上去一把揪出那个小跟踪狂,想摆出长辈的架势好好教导一番,可是在把对方刨出来猛然看到那张小脸之后,心立马又软了半截。
黑乎乎的小脸,一身脏兮兮的玄色布袍,一头黑发乱七八糟扎成一条小辫子,两条浓眉倔生生地拧着,一张饱满的小嘴气呼呼地嘟着,偏那双本该很有气场又大又黑的眼珠子里还委屈巴拉地包着一包泪,原本就矮自己大半个头,现下俩手捂着想是被自己砸中的膝盖,小小的身子更是缩成一团,但还是仰着头不知是倔强还是委屈地盯了自己一眼。
盯完后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迅速地低下头去。
于是白衣少年此时那另一半还硬着的心肠顿时瞬间软成了一滩稀泥。
…父亲果然教训的没错。心慈手软又偏要走习武之路,又哪里会有什么大出息呢…
抬头看看四月里和煦的阳光,虽照得人周身暖洋洋蛮舒服,但旁边的“小奸细”明显一副厌恶光明的样子死不肯抬头。于是只好一边自我唾弃,一边还是把那黑乎乎的一小坨连拖带抱地押送到树荫里。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0 17:54

看着对方一身的泥巴树叶,头发里还插着树枝棍子,终于还是没克制住微微上翘的嘴角,矮下身子低头帮他划拉着满身的狼狈,嘴里还要装出一副凶狠的口气问道:“这么多天跟踪我窥视我,到底有何企图?莫非是百济来的奸细?跟你说话呢头抬起来啊!”
又一想觉得不对呀,若是百济来的奸细,跟踪我又有何好处,还不如去趴“城北那家”的墙头比较有效率…再说现在百济训练探子奸细,已经如此低龄化了吗…
正自顾自纳闷着,没听到回答,少年抬起头,却不经意又被眼前的小脸唬得一怔。
刚才那副又气又急的孩子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树荫加暗的小脸沉静老成得一丝表情也无,一双大大的眼眸像是盛满了整个黑夜,直直的看着自己,目光竟深不见底。
白衣少年的冷汗还未来得及被这一看惊出来,对面的孩子又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第二次对视迅速底下头去。
僵了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仍是低着头,脆生生的小鼻音:“我想跟你学剑。”
少年叹了口气:“叫什么,多大了,家是哪的。”
“八岁了,家住城北。叫…叫阿开。”
听了这回答,又是叹一口气。凭借出身和多年的历练,虽然只比对面这小黑皮年长了两岁,但身为武者最基本的洞察力和反应力还是具备的。
恐怕只有“今年八岁”是说了实话罢。
然而不知是出于天性仁慈,还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身为武者同样应具备的警觉和戒备心,此时竟完全未发生任何效用。
抬手捋了捋“城北阿开”那一头小乱毛,到底还是没法将冷酷严肃继续伪装到底,终于向内心的自己妥协,带着惯有的笑容柔声说:“卞白贤。就是…卞家,你肯定知道的罢。以后叫我白贤哥就行。”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0 17:54

大耶城城主卞元善,论祖籍原是百济人。因两国常年纷争不断,便在祖上的某辈于两国众多战争中的某次归顺了新罗,这大耶城也是新罗与百济边境线上的要塞城市,卞家索性就近扎根下来。到了卞元善父亲那一代,卞家已算是颇有名望的土豪乡绅,于是卞元善这大半辈子的仕途之路倒也顺畅,初入而立之年更是被当今圣上提拔为大耶城城主,也算对他祖上归顺新罗这些年的忠心耿耿老实本分给予嘉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卞元善早年丧偶,再未续弦,膝下只得一独子卞白贤。兴许是老天爷有意弥补卞元善缺妻少子的遗憾,便把所有能赋予一个人的美好特征全部加在了卞白贤身上。这卞公子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眉清目秀,文武双全又无半点恃才傲物或是出身高贵的优越感,还是一小小的总角少年便已在城内拥有大批拥护者,其声望竟隐隐有超过他父亲大人的势头,前两年更是集结了城内几乎所有体面人家的同龄少年们,组成了大耶城名震四方的地方花郎,命名为“梨花征徒”。虽不及京城徐罗伐入编的花郎们高高在上,但在新罗上下也已颇具名气。

大耶城处于关系尴尬的两国之间的要塞部位,但由于近些年两国均和高句丽关系紧张,百济虽对新罗也虎视眈眈,但迫于高句丽无论军事还是国力都颇为强大,只好在面子上和新罗客客气气达成同盟,其实私下里两国外交究竟怎样上至王室贵族下至老百姓也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大耶城本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这些年被新罗划入版图,百济一时也懒得把其再抢回去。所以近几十年倒也是块安静祥和的土地,城镇也被规划得井井有条,初具规模。
出了城门城郊以西便是丘陵高地,虽常年无战事但驻边军防一如既往的固若金汤,对“百济贼”们严加防范。城门之内的城西则渐渐形成了一片商业区,专供旅行商人和内地进行交易。城南是佃农和农田的聚集地,城东则是城主所住的太守府和富人区。至于城北——

“所以我怀疑他说谎原也不是没根没据的。”

卞白贤那晚回自家宅子后,闲来无事时不经意想起那张时而跳脱时而沉静黝黑的小脸,于是便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城北大多又是丘陵山地树林河流一类,峻岭奇石清流湍急,倒也算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但说到住宅,却只有靠近城区平原上的那一户。

不,与其说是宅子,不如说是离宫,或者,圈禁地。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0 17:54

当今圣上法兴王的亲弟弟立宗公若干年前因结党被降罪,连带其一干家眷从“圣骨”族降为“真骨”。一年前又因不知怎的得罪了几位贵族宗亲,被人到国王那儿又参了一本,便被逐出京城徐罗伐流放到这里,或者说被软禁在这里。说是结党不过是个莫须有的罪名,王室家族亲兄弟永远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立宗公自打兄长登基后便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被扣上结党这么个大罪名几乎是等同叛国了。但对国王来说,偏偏这位立宗公,不但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又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的夫婿,这看着爱女的面子上才格外手下留情。亲叔叔娶亲侄女,此等荒谬的**又要从新罗那野蛮又原始的骨品制度说起,这话就长了。

白贤依稀记得一年以前这班没落王族迁入大耶城时,父亲曾领着自己亲自登门拜见。说拜见也不过是个形式。有身份无地位的宗亲在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等级社会,比普通老百姓好不到哪去。那立宗公自打被降为真骨之后就一直意志消沉整日饮酒作乐自不必说,那天一同露面的的立宗公长子肃宗公,似乎较自己年长一岁的样子,小字也不知是俊绵还是俊勉之类,倒生得眉目俊朗白净文雅,一副标准的没落贵族公子摸样,沉默安静倒也不很出奇。倒是那立宗公的正室息道夫人,昔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息道公主,虽也落落大方刻意低调做平常贵妇人装扮,然而那周身隐隐透出的锋芒和压迫感,绝不是只靠那夺人的美貌才会发散出来的。

除此之外,除了形式上负责看押监视的军队,别宫里似乎也就几个贴身的内官和侍女。

并没见到其他的孩童,更没有什么阿开。

又细细地寻思了半刻,白贤确定没有冤枉那个“阿开”,露出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爱的微笑摇摇头:“这孩子也真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是什么专偷小孩的歹人,住处也要保密么。”

然而关于这一点,白贤还真就冤枉阿开了。

阿开或许不叫阿开,但那个自称阿开的孩子,倒确实是住在城北的。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0 17:54

第一章 (上)

直到成为阿开“剑道师父”个把个月后的某天,白贤才彻底相信,这孩子不是什么百济奸细也不是以坑蒙拐骗为生的小坏蛋。

他确实是一门心思拜师学剑来的。而且那强烈的求学欲望一开始真是着实吓到了白贤,因为他终于遇到了那种能把师父都累趴下自己却还能保持标准姿势舞剑的神徒。再加上这孩子也实在有些天赋,手脚协调能力和身体柔韧度都出乎意料的好,进度一日千里那是不在话下。白贤心想虽说我的郎徒们也都很出类拔萃但若是人人都有阿开这种拼搏精神,恐怕明年就可以去徐罗伐参加比才大会了呢,说不定还能位列十花郎…

沉浸在遥远又伟大的梦想之中,“咔!”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把白贤猛然拉回了现实。

眼看着阿开背对着自己一个屁股蹲瘫在地上,白贤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赶紧跑过去跪在对面捞起两条汗津津脏乎乎的小黑胳膊一叠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伤着骨头了吧让你别这么拼你偏就不听师父的话都当耳边风吗——”

一抬头又看见那小子先是直愣愣呆呼呼地瞅着自己,一下子又笑得跟朵花似的说:“白贤哥,不是我的胳膊,是剑。”

无语的看着也不知是第几把英勇就义的木剑,白贤长叹一口气,轻车熟路地一把揪起浑身湿乎乎的小黑蛋又连拖带抱地拽到树荫底下,自己也是第无数次地盘腿坐在对面的树荫外,摆起一副夫子的架势来。

“真是,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呢。”一边抹着对面那张小倔脸上的汗一面嘟囔着,也不知是在质问对方还是自言自语。

“就,想像白贤哥那么厉害…哎呦!”话还没说完脑门就挨了白贤一记爆栗。
“小毛孩,叫师父!”白贤乐得满脸开花。
“你让我叫哥的呀再说叫师父不就差辈儿了么…”阿开一边嘟囔着一边捂着脑门,脑袋也随着声音越发低下去。
“呀~每次跟我说话都低头!说话时注视着对方是基本礼节,抬头抬头~”

白皙的手指捧着黑乎乎的小脸就要往上扳,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到心上竟好似烙铁一般。阿开咬着嘴唇,寻思着这歇了好一会儿心跳不该这么快呀,一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缓缓就着白贤的手抬起头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1:20

其实接触了这几日,防备慢慢消除后,白贤倒也对这个自称阿开的孩子生出点特殊的情感。因为从小就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虽整日前呼后拥一群同龄的郎徒陪在身边,到底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公子长公子短的,任自己多么放低身段平易近人,总归是让人无奈等级关系。可眼前这个孩子很不一样。

就像凭空多了一个弟弟,明明偶尔会克制不住的留露出对自己的欣赏和依恋,但又好像生怕自己发现似的,一对视就立马别开视线装大人样扳个小脸,白贤一看他这幅小死样子就偏想把他抱在怀里一顿乱揉。而且——

白贤也是生来就心思敏感的人。这孩子有时散发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或者说…死寂,更让人坚信,小小年纪,一定是有着一些不同于其他孩子的经历吧…

虽然自己的事一句都不肯多说,甚至有些还是谎话,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贤心里就是这样莫名的笃定。
阿开是个好孩子。有一天他会跟我说的。
其实即使不说也没所谓。
这样想着想着就捧着那张傻乎乎的小脸笑起来。

那边的阿开愣愣地看着白贤逆着阳光对自己笑得肆无忌惮,突然猛地甩开白贤的手低下头去,又好像掩饰什么似的,脏乎乎的手背在眼睛上揉来揉去。

“嗳,你这孩子,又怎么。每次都这样。”白贤也不恼,揉揉对方的小乱毛就着夏日的夕阳四仰八叉躺倒在草地上。
“是白贤哥你…你,你太晃眼了。”

白贤听着这毫无逻辑的话又捂着肚子默默笑了会儿,看看天色渐晚,一把拽起阿开:“我又不是太阳怎的就晃眼了。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两个孩子一路疯跑到镇子里,街边不少人对着白贤点头哈腰鞠躬作揖,阿开吃惊地望着白贤一边扯着自己狂奔一边还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一一向百姓们回礼。

于是低下头去抿着嘴偷偷地微笑。

白贤哥你还真是个滥好人呢。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1:20

关于本文历史背景:故事开始于公元533年,朝鲜半岛三国鼎立,分别是高句丽,百济,新罗。高句丽国土面积最大,新罗最弱小。本文发生在新罗,首都叫做“徐罗伐” =_=我TC此时是南北朝时期。

关于新罗的骨品制度:新罗等级制度森严,贵族最高等级是圣骨,其次是真骨。只有圣骨男子能继承王位。各个阶层之间理论上不许通婚,实际上有各种乱通=_=但是这样生的孩子就随比较低的那级。比如圣骨+圣骨=圣骨,圣骨+真骨=真骨。所以为了保持王室血脉,圣骨只跟圣骨生的孩子有继承权,到最后就只好圣骨内部各种**无极限了,因为人实在是越来越少。

关于花郎和郎徒:“花郎”是朝鲜三国时期新罗封建贵族阶级的青少年团体组织,其目的是组织年轻人们一起进行武艺锻炼,灌输封建道义和宣传爱国主义精神。当花郎首先必须贵族出身武艺高超,其次最好还要长得好看浑身艺术细胞,因为还要负责表演乐器绘画啥的=_=如果花郎比作排长或者连长,郎徒就是小兵,可以是平民出身,由花郎自行挑选。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1:21

第一章 (下)

城西的闹市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到处是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杂货摊子和小吃铺。

“扎西叔叔!!!烤狍子肉不放辣椒来六串要嫩点的!!!阿开你不吃辣椒吧,小孩子吃太辣不好。”白贤紧紧拉着阿开的手,生怕他走丢。

阿开低下头偷着撇撇嘴。您老是比我年长多少啊。

“哟!哥儿今天又来啦!怎么没和郎徒们一起呀!!”那个叫扎西的大胡子一身天竺国打扮,热情地和白贤打着招呼一边抓起一大把肉串子扔到炉子上。
“嘿嘿,郎徒们训练的卖力,今天给放个假都回家去了。”
%隐%E哟也干白色。

“对了!”白贤猛一抬头,一把捞过身边的小人儿,“阿开你做我的郎徒吧,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你做我的郎徒呢!这样早起跟着大伙一起练,下午咱俩还可以一起练啊。”

阿开猛地抬起头,眼神从死寂变成震惊,然后又回归死寂,只短短一瞬的时间,灰败的声音完全不像出自八岁孩子该有的语气骨节竟隐隐泛出青白色。

“对了!”白贤猛一抬头,一把捞过身边的小人儿,“阿开你做我的郎徒吧,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你做我的郎徒呢!这样早起跟着大伙一起练,下午咱俩还可以一起练啊。”

阿开猛地抬起头,眼神从死寂变成震惊,然后又回归死寂,只短短一瞬的时间,灰败的声音完全不像出自八岁孩子该有的语气:“哥,我不是不想…当郎徒,是真的,不能…”

等了半晌没听到白贤的回复,正要慌慌张张抬头继续解释,一大把油滋滋冒着热气的狍子肉突然被捅到眼前,吓得阿开一个哆嗦。

“快吃,凉了不好吃了。”还是一如既往柔和的少年特有的嗓音,“没关系,那哥就下午单独给你开小灶。不过我们阿开学这么快,哥哥我都快没得教了,哈哈。”

阿开把狍子肉狠狠塞进嘴里,就好像能把突然涌上来那股心酸和愧疚塞回去一样。吸吸鼻子眨眨眼,心理建设了一番,开口道:“白贤哥,其实你之前好几次问我为什么这么拼命学武…”
“嗯,”白贤一面看似不经意的应和着,顺手把阿开往身边揽揽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面继续问,“所以是为了什么?不要只是为了打架哦。学武要么是为了强身健体保护自己,要么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
“嗯,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还有庆洙。”
“庆洙?是朋友吗?还是哥哥?弟弟?你们经常会被人欺负吗?告诉白贤哥是哪家的,哥跟他们说道说道去。”白贤自己说着说着就越发激动起来。

阿开只是盯了白贤半晌,终于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塞肉。

“唉,又是秘密吧,你这小鬼秘密还真多。”
“对不起。”
“跟哥有什么对不起的。不过我们阿开学得这么快,又有天赋,打几个小流氓肯定没问题。”
“那是因为白贤哥很厉害嘛。”阿开扬起油乎乎的小脸,是真正的孩童发自内心的笑容。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1:21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2 16:22 编辑

白贤一个忍不住又伸着一双油手去摧残阿开的脸蛋,俩人正笑着闹着,没留神砰地撞在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身上。

白贤一把捞起阿开一面检查他有没有摔伤,一面忙不迭地给老者道歉,那老者颤颤巍巍站起来,眼珠子透过脏兮兮的头发帘子瞟到阿开,突然用一只瘦骨嶙嶙的手指着阿开,嘴里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吓得白贤一把把阿开护在身后。
“老先生您要干什么,我弟弟他真不是故意的,您有什么意见跟我说就好——”

哪知那老乞丐绕过白贤,对着阿开扑通一声跪倒,就地一个标准的大叩首,俩孩子当场就傻眼了。

“井木犴为伴,玄武二宿下凡…老夫有生之年竟能…竟能亲自瞻仰圣颜…”嘶哑破碎的声音,像从喉咙里用尽全力挤出来一样,“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虽世事终难全…参透这一点,他日定能万民景仰名垂千古…,”话音未落对着阿开又是一拜。 …默了半晌,阿开拽拽白贤的衣角:“白贤哥你听懂了吗?”


白贤先是一头雾水张口结舌,后又莫名觉得这情景滑稽可笑,便嘻嘻哈哈又捧着阿开的小脸打趣道:“来来来让快哥哥看看这万民景仰的脸~”却发现阿开仍是一脸戒备地扭着脸瞪着老乞丐。
气氛从滑稽渐渐向诡异发展起来。白贤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者已死死盯了自己半天%的衣角:“白贤哥你听懂了吗?”

白贤先是一头雾水张口结舌,后又莫名觉得这情景滑稽可笑,便嘻嘻哈哈又捧着阿开的小脸打趣道:“来来来让快哥哥看看这万民景仰的脸~”却发现阿开仍是一脸戒备地扭着脸瞪着老乞丐。
气氛从滑稽渐渐向诡异发展起来。白贤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者已死死盯了自己半天,那目光跟刚才看阿开的震惊和敬畏比起来,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怎么形容呢,好像是悲悯…吗?

“老先生,那您看我的面相呢?”白贤礼貌又好奇地试探着问道。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孩子,你终究是没能躲过。”
……
夜色降临,晚风夹杂着灰尘和寒气一阵阵席卷而来。

白贤还在为这两句话默默地发懵,阿开一把扯过他,有些恨恨地说:“走了白贤哥。装神弄鬼糊弄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白贤乐了:“不就两句故弄玄虚的诗吗,我都没听懂你这又生哪门子气。万民景仰多好啊…”
阿开继续恨恨地说:“我管他胡说八道扯什么,我就是讨厌他看你那眼神,就,就好像白贤哥已经,已经…”

那样的字眼,对着对面的人,显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出口。

白贤心下明白他一番小心思,揉揉他头毛宽慰道:“唉,不就一头脑不清明的老人家,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不过那个什么蜡炬成灰的诗,我倒是听别人提起过…”
“什么诗?是什么意思?大魏国那边传过来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啦,我也是听父亲后来讲的,说我生下来就先天体寒,三岁上那年更是一场大病差点没熬过去,看了多少郎中都不见好。父亲实在走投无路连除妖避邪的法师道士都找到家里来,据说有个老道当时就对着我说了这两句诗。”
“然后呢?”阿开扯着他袖子急巴巴地问。
“然后,又说我除非一辈子不习武,不出大耶城,方可一生平安喜乐。”
“可是白贤哥还是习武了啊。”
“就是啊,装神弄鬼的话干嘛要信。我要是不跟着父亲学剑,身体肯定没现在这么好。哎都是江湖骗子,到处故弄玄虚,不要信。”
“这倒也是。不过…城主大人,不是文官么,怎么还会这么厉害的剑术…”

自言自语嘟囔着,都没察觉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符合年龄的阴霾和凌厉,却在来不及收起这表情的瞬间抬头迎上白贤惊惧的目光。

“白贤哥?”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白贤,阿开有些被震住了,刚才一点点的疑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赶紧扯着少年的袖子急急地询问:“白贤哥你怎么了?”
“阿开,刚刚的事,谁都不能说。”
“什么事?”
“就是,就是我父亲会剑术,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全大耶城的人都以为是我小时候爹请来个老道教的。别人要是问起你你也这么说,啊,记住了没?”
“记住了,哥放心。”傻孩子就差把手举起来诅咒发誓了。

低头又一想,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啊。个驻守边关的太守,会点武功防身省得哪天战争爆发了自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不过这之后,也不知是因为城主大人的剑术,还是阿开不能成为郎徒的秘密,抑或是今天的狍子肉被老乞丐扑腾起来的邪风吹上了灰硌了牙——总之两个孩子在之后的路上都蔫蔫的,情绪明显较早些时候低落。

到了太守府,阿开一如既往的冲白贤挥挥手:“白贤哥我看着你进去。明天还是未时老地方哦。”

“那个…阿开啊。”白贤头一次话说一半后半句愣是冲不出来。
“嗯。”小黑皮乖乖地答应一声转过身来。
“真的不用哥送吗?今天有点晚了,天这么黑…”
“放心啦,我家那边连好人都很少看到,更别提坏人了。”

这孩子,这又是什么逻辑…虽然总觉得话里有话。

看着白贤一副欲言又止没精打采的样子。阿开觉得今天这是不知第几次自己被愧疚感淹没了。

白贤哥,你不会明白,这世上最想对你掏心掏肺毫无保留把一切都倾诉给你听的,恐怕就是我了罢。

可是现在还不行。绝对不是现在。
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要等着我。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29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2 16:30 编辑

终于想出个最烂的能让白贤精神过来的法子。于是阿开俩眼一闭豁出去,往前一探冲着白贤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后撒腿就跑,边跑边扯脖子喊:“白贤哥你别追我了这边路黑你早点睡啊明天老地方!!!”

“呀这小泼皮!!反了反了!!”白贤真想跳着脚一边骂一边追过去,但又顾忌着自己身为城主公子和梨花征徒领导人的形象,只好跺跺脚作罢。

终于还是像往常那样微笑着目送他一路飞奔向北,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不是没有好奇过的。然而心底总有种力量,强烈地抗拒着“跟踪阿开去他家”这种略嫌猥琐却又颇具诱惑力的想法。

但是至少自己有静静的躲在门口等着,以为那孩子能偷偷原路跑回来,然后往哪家的屋子里一钻或是往城南的佃户跑。毕竟除了城北,只有城东和城南是住宅区。
但他从来没折回来过。

所以。
卞白贤得出的结论是——

哎这别扭孩子非得绕城跑一圈绕回家吗这种怪异的坚持到底是从何而来啊…
扶额。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对自己来说已经成为这么与众不同的存在了呢。
明明是两个如此不同的个体。
一个喜欢沐浴在阳光下,一个总躲在阴影里。
一个明明年纪稍长却开朗爱笑,一个明明还是孩子却不时沉稳得很诡异。
一个出身显赫,却平易近人毫无架子,一个却…
这真不太好形容。

白贤终于发现了阿开有时最让他困惑却又难以描述的特征。

一个出身不明来路不明,却常常出离孤绝,像是站在世事之外俯视众生的感觉。
像是高高的悬崖尖上,就只孤零零的站着这一个孩子,低头俯视着。

这都是什么场面卞白贤你多虑了。

但至少这是除了父亲之外第一个想不设防地接近,想去保护去照顾的人。 别说其他人家的孩子,天天点头哈腰公子长公子短的。 爹都没打过我的屁股啊… 想到这儿白贤小脸没来由(?)的一红。 唉算了。多想无益。
心里那种没来由的堵堵的感觉,好像又些许地回来一点。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不同,这些横在彼此之间的小秘密,和那种无法用言语解释的默契和信任,才会想接近罢。 不过,阿开对自己这么特殊,自己却好像并不是阿开最特殊的那一个存在呢。 庆洙…吗,是谁,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心里那种没来由的堵堵的感觉,好像又些许地回来一点。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32

------关于对即将出场的嘟嘟其人物设定的严重声明!!!------
现实中嘟嘟是妈妈担当,会做饭照顾成员(尤其是黑钟)以及打扫屋子,在本文里也想继续保持这样的性格特征,是和钟仁从小相依为命,平日里照顾他负责一切生活起居,是超越等级关系更像是朋友和亲人一样的角色。但是...这样的话在那个年代...貌似就只有...内官...比较符合。
LZ查了一些资料,中国在某个朝代之前是允许内侍不做那啥手术的,朝鲜历史上严格规定内官内侍必须做那啥手术是在本文历史背景N百年之后,本文所处的朝鲜三国时期还真没有查到明确的规定,而且新罗王室后宫十分开放混乱,一女可嫁N夫,还要阉内官有点忒多此一举。

所以在此严重声明,本文内设定凡是服侍王族男性的内侍内官一律不用做那啥手术,度庆洙度内官不是那啥,是男人!男人!男人!亲妈饭千万请勿擅自BLX...T_T
呃...当然现在一出场还是男孩啦...相当于小管家一样的身份。
嘟嘟是个难得的好孩纸,阉嘟嘟不幸福=_=
-------声明完毕,楼下放文--------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32


第二章 (上)

大耶城城北——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和城内其他地方华灯初上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行成强烈对比,城北有着大耶城最大的一幢住宅,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宛如一个套着华丽外壳的巨大黑洞,里面散发出陈腐衰败的气息。

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别宫城墙飞奔而过,绕过后花园,在通向北门山道的墙角处,不起
眼的角落里掀起一块石板,然后无比灵活熟练地从墙底钻进了别宫的后院。

先是迅速闪到一幢破破烂烂的小仓库门口站定,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便压低了脆生生的小童音,轻轻唤着:“庆洙——庆洙——”
一片寂静。
气恼地跺跺脚一转身又闪进了小仓库。

就在闪进去的那一瞬间,假山后面忽地冲出一个更瘦小的身影,整个人磕磕绊绊地被套在略嫌宽大的内侍服里面,双手还毕恭毕敬地捧着一堆物事,一瘸一拐急火燎腚姿势滑稽地向着小仓库飞奔而去。
一冲进去那小内侍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阿开身上——
立马小耗子一样跳开,瞪着惊恐的大眼跪地就拜:“主子!主子赎罪——哎呀我的小祖宗您可回来了夫人可是等了好久——”
“那就赶紧的快快快——”极其不耐烦地打断惊恐万状伏在地上的男孩的三跪九叩,阿开一把抓过对方手里捧着的一堆丝质衣袍,“呀!别跪了快点起来给我更衣啊度庆洙!!!”

度庆洙干脆连“诺”都省了,当即又像个小耗子一样原地起跳,手忙脚乱地给阿开更衣。
这主仆二人不知是干过多少次类似的勾当了,洗脸更衣这种事所用的时间每次都在缩短,俩人在这件事上所建立起来的惊人的默契那是自不必说。不消一刻钟,那个绑一根乱糟糟的小辫子,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黑布袍的阿开不见了。
剩下一个小小的,浓眉大眼一身贵气俊美老成的王族少年站在那里,板着脸一边往发髻里塞着鎏金发簪,一边盯着眼下正整理腰带姿势却明显有些不太自然的度庆洙。
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一开口已是隐隐发怒到带着颤抖的声音:“那位夫人又给你喂板子吃了?”

庆洙小小的身子一滞,立马直起腰来,圆圆的眼睛整得老大:“回主子,没有的事。夫人最近对奴才愈发的和蔼了,顶多也就训斥几句。您不用为这个挂心。”

完美的回答,是很无辜的语气,配上很无辜的表情。
也有点无辜过头了吧度庆洙。

这样想着,手臂已不受控制的向后狠狠挥出去,圆眼睛的庆洙眼睛瞪得更圆嘴张得更大,哎呦一声被阿开一把推倒在地。

阿开气得浑身直抖,一口气冲到门口,好几次想转身转不过来,原地来回晃悠了几下终于猛地回头,冲着还跪坐在地上一副⊙o⊙表情的度庆洙恶狠狠地吼道:“没用的东西!不长进的奴才!!都多少年了,连个谎都不会撒!!”
伏在地上的庆洙怔了怔,看着眼前的小主子正要自顾自冲出门去,下意识摇摇晃晃的起身想跟上去,白天被挨了板子的屁股嗤的一下子竟像挨了火鞭子一样的疼,好不容易站起来,呲牙咧嘴地倒吸着凉气。
“别跟着我!” 门口阿开继续凶巴巴地吼着:“看你那副窝囊样子,赶紧给我回屋趴着去!不等我回去不许出屋听到了没!!”
说完扬起袖子一抹脸,很是豪迈地奔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庆洙一瞬间收起平时那副惊恐的表情,眼里满是无奈又慈祥的笑。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又哪里有半点主子的样子。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32

跑出去十来步之后,阿开终于恢复了在别宫内面无表情的样子。给那位夫人请安,戴上一副正常的表情那是必需的,不然又是各种冷嘲热讽,说不定连给庆洙要的金创药都一起没戏——

然而闷头走得飞快的阿开,还是被愤怒驱使着一头撞上了一具纤瘦的身体,头顶立刻响起一个清雅柔软的声音:“钟仁啊,怎么才回来?”
柔软且毫无锋芒的声音,肃宗公金俊绵,当真是音如其人,人如其名。

真名金钟仁的阿开,或者化名阿开的钟仁,头也不抬,退后一大步保持距离,对着俊绵很是标准的揖了一揖:“王兄。”
“母亲大人等好久了,快去请个安早点歇下罢。”

假惺惺。天天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不累么。
钟仁内心里冷笑着,还是恭恭敬敬地又一揖:“多谢王兄。臣弟这就过去请安,王兄也请早些安置罢。” 应付完事刚想拔腿就走,肩膀突然被按住——

“钟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被谁欺负了吗…”
话还未问完手却突然被狠狠地抖落了下去。钟仁那一闪而过写满厌恶的侧脸,一下刺入了俊绵眼里,伸出去的手就僵在那里忘记收回来。

谁欺负我了。
这时候问出来这种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我当初被欺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又可曾过问过。

片刻的尴尬,钟仁本该稚嫩的小脸埋在夜色中越发看不清楚,小小的身体弯下腰一拜:“臣弟告退。”接着便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俊绵仍保持那个伸手的姿势讪讪地呆立了片刻,扯扯嘴角想露出个自嘲的笑,却不知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33

“夫人,麦宗公来请安了。”手持团扇的侍女对着半卧在软榻上的贵妇低声耳语。

羽睫轻垂,半遮着一对摄人心魄的杏眼,瞳仁像黑曜石般光华璀璨又深不见底。
是和钟仁完全相同的一双眼眸。

涂着蔻丹的纤纤十指夹起手中的信笺伸到烛火里点燃,看着白纸黑字渐渐被火苗吞噬,息道夫人懒洋洋地轻启朱唇:“请进来罢。”

隔着纱帘,钟仁跪在离软榻两丈之外的石板地上,呆滞地盯着不时被夜风轻轻卷起的纱帘下摆。帘内传来清冷的女声,裹着寝殿内袅袅盘旋的青烟,浓郁的熏香和声线像张细密的网束缚着心神,窒息到连逃脱都没有气力。

“…麦宗公近来愈发体恤民情了,小小年纪的天天在外与民共苦,也亏得陛下对我们只是名义上的软禁,我这做母亲的也是欣慰得紧。不过真骨毕竟是真骨,凡事做之前,也想想自己的身份罢。”

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口气,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钟仁眯着眼看着纱帘后那个曼妙的身影,忽的就想起平日里在镇子上看到的平民家母子相处那种不可言说的亲情和温暖,膝下的丝丝凉意像是细密的针一样,根根刺到骨头里。

终于还是麻木的把额头抵到膝前上,恭恭敬敬又是同样疏离淡漠的口气:“儿臣谢母亲大人教诲。”

额下的石板,真是冰冷得让人厌倦。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34


第二章 (下)

黑暗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趴在榻上的庆洙抬起头,看着一颗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下一秒熟悉的呼唤声已经响起,仍是压低了的脆生生的童音:“庆洙——庆洙睡了吗——”

嘴里慌忙应和着“奴才在”一面撑起身子到处找打火石,那边钟仁端着个带蜡烛的小托盘已经走到塌边:“别折腾了,看你那德行。把屁股给我露出来。”接着又把个热乎乎的小碗塞到庆洙脸前没好气地说:“让侍女热了点米汤,赶紧给我趁热喝。”

“谢主子。”庆洙一面乖乖把衣服掀起来一面又在心里感叹了一番我这摊上这么个别扭又善良的主究竟是幸运呢还是幸运呢。

钟仁拔着金创药的小塞子一边问着:“前一阵不都好好的,那位夫人从来也都不管我的事,你今儿个倒是怎么弄的,又说了什么惹得那位主儿给你一通板子吃?”
庆洙低下头心理建设一番,还是鼓起勇气说:“主子,恕我多嘴,和奴才我说说也就罢了,总是‘那位夫人’、‘那位主儿’的,好歹也是您的亲娘啊…”

钟仁冷笑一声,拔出来的塞子狠狠往地上一掼:“我的亲娘?你看她把我当过亲儿子对待吗?她巴不得王兄才是她亲儿子罢。别给我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得罪她了跟我说说。”
“就…奴才就是看您总是一个人往外跑不乐意搁宫里呆着,侍卫对主子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奴才们又不能跟着出去,万一出点事可怎么是好。想着要是夫人平日里能对您多上上心,母子两个在一起多熟络些您也就不至于把这宫里当个牢狱似的。然后正好今儿碰见夫人问我您去哪儿了,我也答不上话,就干脆把心里想的都跟夫人说了。”

这么说来,原是身为内侍的度庆洙十分好心地把息道夫人教育了一番。

钟仁听完都懒得数落他,耷拉着脑袋寻思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说真的庆洙,比起那位夫人,我有时候倒觉得自个儿像是你亲生的。”

庆洙一口米汤喷出去老远。
紧接着脑袋狠狠被钟仁敲了一记:“成何体统!一会儿给我擦干净去!”

庆洙一边“奴才知罪”的应和着,一边内心嘀咕道我一个内侍都要成王子殿下的亲娘了体统那厮早就不知身在何方了好吗…于是又转移了话题,第无数次的问出了最近困扰他已久的那个疑问:“主子,您天天去找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出意外的再一次看见他小主子一言不发的把头一低,唇角微微上扬成一个诡异的幅度,像是突然沉浸在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美好记忆之中。

庆洙摇摇头,叹口气。果然还是儿大不中留。不不不,是主子大了不中留。

于是进一步的套话:“主子您也不必害臊,这是好事啊。虽说现在早了些,不过早点回禀了夫人是哪家的小姐,赶紧下了聘,再过个五六年就能圆房…哎呦奴才该死!!”话音未落又挨了钟仁一拳。
“满口胡言乱语,主子的闲事你也管!”

语气是凶狠的,可嘴角那个笑容却仿佛愈发的加深,黝黑的小脸在忽明忽灭的烛光里竟然隐隐现出一层可疑的红晕来。

庆洙长叹一声,脑袋埋进胳膊里。想着这都如此明显了您还嘴硬个什么劲儿呢。也不知这是好事将近还是大祸临头啊…

“您…没把身份告诉那个人吧。”
“…还没。我就只跟他说我叫阿开。”
庆洙又差点一口米汤喷出来。
“您随便取个化名也就罢了,为何要叫个狗名啊。”

“我倒是从未把阿开只当成一条狗来看待。”钟仁硬生生地答道。
我对它好,它便也对我好。没有那么多贪婪肮脏的心思,倒是比大多数人类要好上许多。
从这点来说,度庆洙你不也是一样吗。

然而越是干净澄澈的灵魂,在这个乱世之中越是活得艰难。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42

真正的阿开其实是年幼的钟仁还住在徐罗伐时捡回的一条小流浪狗。暗无天日的王室生活,从小就贴身服侍自己的小内侍度庆洙和小狗阿开成了钟仁唯一的朋友。被流放到大耶城的前一天,怎么也不见阿开的影子,便和庆洙急急忙忙的分头找,最终还是在郎门前看到了几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宗亲花郎们围成一圈,不时朝着中间的地面上踩着谩骂着吐着口水。挤进去一看,是早已不知死活倒在地上的庆洙,怀里还紧紧护着几乎被踩成肉酱的阿开。

新罗自古的传统,只有王室圣骨男子方可继承大统。真骨贵族们表面上对圣骨俯首称臣,可若是真骨们遇上被贬成真骨的圣骨,那种长年累月被等级制度压迫到畸形的愤怒和怨气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钟仁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救回去的。失去意识前拼了命的抱紧了阿开的尸体和被打得不成样的庆洙往自家府邸爬,根本无暇顾及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最后隐约看到有人带着群家丁来帮忙解围,事后却再也没了机会找到那人去登门拜谢,醒来时已是在被流放到大耶城的路上。自己虽断了两根肋骨浑身青紫无数,但好歹抢回庆洙一条小命。

阿开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因为疗伤和照顾庆洙,也就错过了初到大耶城那天,以真实身份和白贤面对面互相认识的机会。

但始终记得那天还是禁不住好奇,拖着伤痕累累的小身子躲在屏风后面想看看那个美誉无数的梨花征徒头领,人人称赞的完美少年卞白贤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小小的地方花郎而已。比起徐罗伐那帮趋炎附势毫无人性的宗亲纨绔,又能好到哪里去。

哪知这一眼,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然推进了宿命的潮涌中,那抹梨白色的身影,春日一样和煦的笑容,烙铁似的嵌进了心里,牢牢地珍藏了一辈子。

伤好后,钟仁发现别宫的看守对他偷溜的行为基本都视而不见,便想出各种法子跑出宫去。
只是为了满大街的寻找卞白贤,那个身形纤瘦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眉清目秀,永远是一身梨白色的丝绸衣裤,眼角微微下垂一笑起来眼睛像两个弯弯月牙的卞白贤。

走到哪里都有一股清亮柔和的气场在身边环绕着,走到哪里都能照亮和温暖周围的人,就像是太阳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样荒唐的世界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人存在呢。

这和钟仁来到这世上的七年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强烈的反差。
于是拼尽全力的遥望着,追随着那个会发光发热的人,也许这样就能把生来就压迫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寒冷黑暗统统赶走。

也许干脆就扑到那团耀眼的白光里去,和他融为一体,以后就再也不会冷了,再也不会绝望了,就像寒夜里围绕着宫灯飞舞的蛾子们做的那样。

过去的那些年对于钟仁就好像只是一个梦魇,而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活在一个有温度有颜色的世界里,是始于他被流放到大耶城的第一年。

仿佛这才是生命真正的开端。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43

“庆洙,你为什么对我好呢。是因为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吗。”

庆洙拉上衣服,刚刚涂上药的伤口凉飕飕的很是舒服。听到钟仁冷不丁这么一问,有点纳闷,但想什么就说什么一向是他最大的毛病,于是便答道:“奴才就没见过比您还善良的主子,从未把我当成过下人看待。您对我这么好,我又为何要对您不好。”

钟仁幽幽地继续问:“那如果我对你就如同其他主子们对待下人那样,你还会对我好吗?”

“这…”庆洙心想主子这又是怎么了,净问些深奥的问题。能把人的思想高度瞬间提高,传说中爱慕之情的力量还真是不可轻视。

“其实奴才对主子们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向来是天经地义的吧。”庆洙一句大实话又说出口,才隐约反应过来这也许不是钟仁想听的,但钟仁却淡淡的表示赞同:“这原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

“庆洙,你说会有那样一种人吗,你没为他做过什么,他就能对你特别好,并且毫无所图。”

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那人纤细微凉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额头擦掉满头的汗水。
烈日下耐心地扶着自己的手臂肩膀,调整纠正着自己挥剑的姿势。
拉着自己的手,没心没肺地笑着跑过城郊开满野花的山丘。

“庆洙,你说会有那样的人吗。”
“那样的人…”庆洙露出一副可望不可及的憧憬的表情:“那样的人应该是仙人罢。”

钟仁低下头去,又开始自顾自地咧着嘴乐。
白贤哥,都有人夸你是仙人了呢。

庆洙先是被这笑容唬得直慎得慌,后又猛然发觉似乎自打服侍钟仁以来,自己几乎就没怎么见他这么开心地笑过,又是一阵心酸。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四更天了。

还有六个时辰,便又可以见那个人。

钟仁把小脸埋到被子里,笑容继续不受控制地在嘴角蔓延。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43


第三章 (上)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

盘腿坐在老梨树下,钟仁闭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气,空气里已渗入了丝丝凉意,不时有卷曲泛黄的树叶擦着脸颊飘落下来。远远向南望去,能看到城南大片的麦田,微风吹拂下像是金黄色的海面悠然地起伏。

感受到身后有人坐下来,接着发辫被轻轻解开,温凉的手指从自己的鬓角拢过,一下一下梳理着,心跳又开始微微的不受控制。定了定神,钟仁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小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看你天天那小辫子拧得乱七八糟的,都是你自己瞎弄的罢。”白贤一边嫌弃着一边帮着前面的小人儿顺毛,连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满满的宠溺。

前面那孩子坐得笔杆溜直木头一样纹丝不动,白贤觉得好笑,手伸到前面戳了戳那张小脸蛋:“又发呆了,想什么呢。”

钟仁睁开眼,望着远远起伏的麦浪,有些惘然。
从前一直把人生当做一场遥遥无期的苦役,自从你走进了我的生命,便常幻想着时间能够静止,它却偏偏飞奔而逝。

“白贤哥你看,已经是秋天了呢。”

白贤扑哧一笑:“小小年纪怎么学会悲秋了。”顺着身边男孩的目光远眺,也不由得感慨一声:“是啊,日子过得真快,秋收祭之后,徐罗伐又要举行比才大会了。”说完脸上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来。

钟仁闻言,板着一张小脸回过头来:“哥你想去徐罗伐入编花郎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白贤笑道:“徐罗伐是京城,总比咱这小城镇要好得多,怎么会不是好地方呢。阿开你去过吗?”
接着又自顾自地躺下,没注意到身边男孩突然僵住的表情,白贤继续满是憧憬地说:“位列十花郎,应该是所有地方花郎的梦想罢。”

“阿开,你有梦想吗?”

梦想,那又是什么。
从来都只是被迫接受命运强加于我身上的一切,又何来选择的余地呢。

看见对面的孩子突然低头陷入了沉思,白贤伸手摸了摸钟仁的头:“我们阿开没有自己心里最想做的事吗?肯定有的吧。”

“最想做的事就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和白贤哥一起。”

想都没想就真的把心里话讲了出来,说出口才觉得是不是太直白了,钟仁脸涨得通红,赶忙抬起头来正要结结巴巴的解释,却看见白贤先是怔了一怔,紧接着是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在那张白皙的小脸上大大地绽放开来,下一秒已被白贤半扯进怀里,刚梳理好的头毛又遭到了一阵摧残。

“哥你干嘛,放手啦…”小黑皮一面红着脸一面吭哧吭哧地挣扎抗议。

白贤不知怎的就因为钟仁那句在一起的话心情莫名大好,揉了半天才肯松开魔爪,嘴边的笑容还是收不住:“这个梦想不作数,这不是已经实现了吗。梦想这种事应该有其难以到达的高度,才好去为之努力拼搏。阿开你再想一个看看,男子汉应该胸怀大志。”

难以到达的高度吗…

钟仁抿抿嘴,终于鼓起勇气,黑黑的瞳仁盯紧了对面的清秀少年,无比认真的的说道:“那样的话,我的梦想就是这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都要和白贤哥一起。”

白贤一时间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心下只觉得好像整个人被丢进了暖融融的温泉里。

“白贤哥你就笑话我吧,我本来就胸无大志。”钟仁看白贤只是瞧着自己径自傻笑着,便嘟着嘴自暴自弃。

“不是笑话你。”白贤捏了捏对方的小脸,声音突然变得很柔软:“只是这个梦想,好像确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事。”

听了这话,钟仁摸了摸鼻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43


夕阳西下,两个孩子像往常走在回家的路上。白贤心情大好,背着手哼着小曲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钟仁默默跟在后面,一会儿看看因丰收而忙碌又快乐的百姓,一会儿又低下头瞧一瞧白贤的影子。

“看什么呢,东张西望的。”白贤冷不丁回头看到钟仁那副模样便笑着问道。

“我在想,城主大人的能力实在不可小觑,把大耶城治理的这样好。”钟仁看着身边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一边感慨。

“怎么讲?”白贤心里一乐,想着这小子又开始忧国忧民装小大人了。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这里的百姓生活安逸富足,却很少听到他们传颂城主大人的功德,可见令尊作为一城之主已达到‘太上’的境界了。”钟仁回想着自己自来到大耶城以来的所见所闻,发自内心地称赞着。

却突然砰地一声撞到了白贤身上。

钟仁揉揉脑门,刚要抱怨“白贤哥你干嘛突然停下”,一抬头却猛地对上白贤震惊的目光。

“阿开,你…你读过《老子》?”

一般贵族出身的孩童读完四书五经已是罕见,怎么还会有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便已涉猎道家学派?若不是父亲酷爱藏书,经常会从各种渠道获得大魏国的名家著作,自己没事就偷溜到书房挨个翻翻,白贤也不会如此惊讶。因为不久前才刚在书房翻到一本《老子》,觉得里面的内容颇有新意便随意看了两眼,没想到眼前的男孩已到了把里面的典故信口拈来的地步。

“那…那是我…兄长的书,我只是偷着看看,瞧着有些话…很是在理,就记住了。”钟仁一时慌了神没来得及编出什么谎话,就支支吾吾地实话实说了。

“你还有个,呃…兄长?”白贤愈发觉得一下子情报量太大难以处理,再加上“兄长”这个严肃又正经的称谓从阿开的口中说出来,更加令他感到一种莫明的古怪。

“嗯,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我和他不是很亲近。他母亲去世得早,我母亲嫁入我家时他只有两岁。”看到白贤被“兄长”转移了注意力,钟仁便索性就着这个话题一路说了下去。

“这样啊…那跟我倒很是相像,我母亲也去世很早,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只不过我没有一个后母来给我生个弟弟。”白贤爱怜地摸摸钟仁的头顶,语气里带了点妒忌。

“我倒是觉得不甚相像。”钟仁撇撇嘴,口气中隐隐透着不屑和不甘,“比起白贤哥,我兄长可是要幸运很多。你只有城主大人相依为命,我母亲却对他视如己出,常常对他夸赞有加,对我倒是不闻不问。”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56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转移话题了。仿佛是因着和对方约定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心底压抑已久的对白贤倾诉的念头似乎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钟仁把心一横,打算把能说的都说出来算了。

“怎么会,这天下哪有不关心自己亲生孩子的母亲呢。阿开你大概是误会令堂了。”白贤笑着安慰他。 “是么,”钟仁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我去了哪里,被谁欺负,她从不过问,只知道数落我各方面都比不上兄长体面又有涵养。每年我生辰只有庆洙给我做一碗海带汤吃,... 白贤这下没话说了,一时间连句安慰的话也惴呢。阿开你大概是误会令堂了。”白贤笑着安慰他。

“是么,”钟仁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我去了哪里,被谁欺负,她从不过问,只知道数落我各方面都比不上兄长体面又有涵养。每年我生辰只有庆洙给我做一碗海带汤吃,她怕是都要忘记哪天把我生到这个世上了罢。”

白贤这下没话说了,一时间连句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母亲,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关系,还有我呀。”白贤想了想,终于很认真地承诺道:“以后谁欺负你了跟你白贤哥说,你生辰是哪天,咱以后都一起庆祝。”

已经走到了太守府的大门口,钟仁听了白贤的话,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那双明亮又有些微微下垂的眼睛,里面满是坚定和认真的光芒。

于是握紧了小拳头又咬了咬牙,暗暗下定了决心。

“白贤哥,其实…我不叫阿开。”

“嗯。”白贤轻轻地应了一声,钟仁抬起头,意外地发现白贤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愤怒的情绪,只是略显狡黠地笑着,一脸“所以你终于肯告诉我了吗”的表情,十分专注地等着他的下文。

“白贤哥,我的真名是钟仁,以后就叫我钟仁罢。”

那是只有至亲,才能这样称呼的我的名字。

“钟…仁?钟仁…当真是好名字,很有大家风范的感觉啊。”白贤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钟仁闻言在内心默默抱怨道,所以说这只是小字又何必起得这么张扬呢,我被记录在宗族牒谱上的大名是“金麦宗”这样莫名其妙的名字我会告诉你吗。幸亏没去当花郎,否则要被人称呼为“金麦郎”可如何是好啊。

这厢还在心里欢快地吐着槽,却听见头顶响起少年柔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心上——

钟仁。钟仁。钟仁。
我记住了,钟仁。

抬起头平静地微笑着回望对面白衣少年的笑靥。
胸口间传来的心跳却已经快得要令人窒息。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57

第三章 (下)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直到回了别宫,钟仁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欢呼着这句话。
就连晚上去给那位夫人请安,也是哼着歌一蹦一跳的走着。跟在后面的庆洙一方面被这情景亮瞎了双眼几次低下头去不忍直视,一方面又隐隐怀疑钟仁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又不敢贸然询问,心乱如麻苦不堪言也只好默默忍耐。

寝殿内,息道夫人又捻着一张信笺细细读着。读罢,美艳的双眸隐隐浮出一丝笑意,不由得轻声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
“夫人,可是有什么喜事?”一旁的贴身侍女低声问道。

软榻上的贵妇默默将手中的纸优雅地对折,像往常一样拿到蜡烛上点燃,末了只是淡淡吐出一句话:“父王毕竟是父王。”一贯精致却冰冷的脸上竟是少有的一副依恋和思念的神情。
看着信纸燃尽,恢复了一如既往冷漠的表情,息道夫人缓缓开口道:“请麦宗公进来罢。”

钟仁刚刚在石板上跪定还未来得及叩首下去,纱帘内的女人却突然开口了,清冷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钟仁,下个月开始,和你王兄一起上课。从京城派来的一文一武两位太傅已经在路上了。”

钟仁愣住了,呆呆地跪在石板上给不出任何反应,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从小就只有王兄有太傅指导背书习武,自个儿却只有不甘心地偷看偷学的份。一度以为自己生下来就被放弃了,今日突然说有太傅来给自己上课,这又是闹哪出?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6:57

“这是陛下的意思。虽是被族降为真骨,可毕竟出身王室,理应培养最基本应具备的素质,也是为了王家体面着想。”息道夫人看着钟仁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补充道,“还是…你舍不得你那个剑道小师父,不情愿分出一点时间来学习王室子弟该有的正统教育么?”

钟仁一听这话猛地绷直了身子涨红了脸,虽早就猜到自己的行踪会被她手下的人摸清,又不好大声质问什么,只得像个遇到天敌的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愤怒地注视着帘内的人影。

“我没有针对他的意思,”息道夫人无不讥讽地继续缓缓说道,“只是十天里占用你五六天的时间,如此你在这边学了武还能不时出去和卞公子切磋一下。在外结交一些人才又不是坏事,又何必为了个外人对着自己的母亲摆出这一副戒备森严的架势来。”

钟仁听了这话,僵硬的小身子微微放松了些许。虽然还是搞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罢了,起码表面上看来不像是什么坏事。只是从下个月起,要隔几日才能见到白贤哥一次了。
也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且行且看着罢。

这样想着,钟仁便缓缓叩首下去。
“一切听从母亲大人的安排。”

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开始转动。

作者: 雨寶爱勋鹿    时间: 2014-6-22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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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10

太守府内,有个小小的铸剑房。
大耶城城主卞元善是个兴趣爱好广泛的地方官,闲来无事除了收集古书之外,还会自己打造一些精巧的兵器,其质量足可以和京城的铸剑师媲美。

“呲——”
一块烧红的铁块被沁到凉水里,用铁钳夹出之后,已经能依稀分辨出是一把小匕首的模样。
白贤看着自己这些天泡在铸剑房里的成果,抹抹混着煤灰和汗水已经花成一团的小脸,笑得一脸成就感。

自从听了钟仁那天对自己倾诉的关于“生辰只有庆洙给做一碗海带汤”的惨状,白贤心里一直盘算着下次钟仁过生日,自己要给他一个特别的礼物。

虽说钟仁的剑法已经足够防身了,甚至超过了梨花征徒一半以上郎徒的水准,但若是一直只用木剑,那小子自己都能把木剑三下两下敲断,杀伤力也实在不大。
若是用真剑,一个孩子扛着一把铁剑走来走去,又有些不太方便。

所以思前想后,白贤决定送给钟仁一把小刀,而且是要自己亲自打造的。
于是在几天前终于软磨硬泡拉着父亲进了铸剑房,并掌握了锻造的基本方法。

正自顾自地对着那把刚刚成型的小刀摇头晃脑地乐,身后卞元善踱了进来,乐呵呵地问道:“你这孩子,天刚亮就又泡在铸剑房里。怎么样,进展如何了?”

“爹,你看!”白贤兴奋地夹起小铁块,献宝一样举到卞元善鼻子底下。
“不错,不错!我儿学什么东西都如此上路,呵呵呵呵。”卞元善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甚是慈祥。

“那是因为爹很厉害啊,城主当得尽职尽责,还什么都会。”白贤一脸谄媚地对着父亲笑道:“前几天还有个孩子跟我夸您,说您治理大耶城都到了‘太上’的境界…”

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思绪渐渐飘回几天前和钟仁的对话当中。

自己不是傻子,一个看似平民出身的孩子读过《老子》,绝对不合常理。

这并不是被钟仁三两句话岔开,就能蒙混过去的。

这几天闷头不停地做匕首,心下其实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毕竟是自己承诺过,要去陪伴照顾的人,是真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但有些事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卞元善:“爹,你知道城北那家…有住着孩子吗,不是肃宗公,是比我还要小一两岁的男孩。”

卞元善细细寻思了下,答道:“肃宗公确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是息道夫人亲生的王子,仿佛刚好是比你小两年左右的样子。我没跟你提起过吗?”

白贤愣住了。

非得要这么巧合吗…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10

继续开口问,声音已带着微微的颤抖:“肃宗公原来不是息道夫人的亲生儿子吗?那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从未听别人提起过?一年前我们去登门拜访的时候也没见到啊…”

卞元善哭笑不得:“怎的就冒出这许多问题来,你爹我又不是专搞情报的探子。立宗公第一位夫人早些年就辞世了,九年前息道公主殿下才嫁入立宗公府上,肃宗公乃是头一位夫人所生。至于息道夫人所出的王子,只知道大名是叫做金麦宗,小字到未听说过。传闻这麦宗公生性愚钝莽撞,性格又倔,很不受立宗公和息道夫人的重视,对外也很少提及这个孩子。我带你去拜见的那天据说刚好生病了,所以并未得见…贤儿,贤儿?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苍白?”

白贤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响,父亲的声音已渐渐听不清了,后背竟黏黏的生出一层冷汗来。

…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我和他不是很亲近。他母亲去世得早,我母亲嫁入我家时他只有两岁…

…我母亲却对他视如己出,常常对他夸赞有加,对我倒是不闻不问…

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剩下那天钟仁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家人的话。

“贤儿!”卞元善有些着急,拍了拍突然陷入怔忡的儿子。
“啊,爹…抱歉,刚刚走了会子神…”
“你这些日子一大早就泡在铸剑房,下午又要跑出去,可不要累坏了。”卞元善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有些担心。

“知道了,爹放心,我这就去休息了。”白贤虚弱地一笑,放下手中的工具,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间,坐在了桌子前,脑子里乱作一团。

一坐,就是呆呆的三个时辰,竟纹丝未动。

眼看着院子里树木的影子渐渐缩短,快要到正午了。白贤突然猛地站起来,又跑回了铸剑房。

捡起台子上已经冷却的小刀,冰冰凉凉握在手里,心却是热的。

卞白贤决定再当一次逃兵。

是巧合又怎样,不是巧合又怎样呢。

先占且不论那些猜测是否成立。

钟仁,不还是钟仁吗。

这个问题算是暂时又解决了。于是白贤决定不再拿它困扰自己。

看看院子里的日晷,离未时还有一段时间。白贤又一屁股坐在锻造台前,想着形状已经出来了,接下来我可得好好设计设计怎么把这把小刀做得漂漂亮亮的。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16

关于白白隐约知道钟仁身份的反应为什么会很不淡定,因为就像这种情况,一个你相处很久很喜欢的人,你以为他离你很近,能这样一直好好在一起相处下去,结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他其实是国务院总理的儿子...那种感觉。
而且古代朝鲜等级观念要严重得多,王族成员一句话就能左右白贤那样普通官家出身的人的生死(当然黑钟才不会这么做=_=).如果白白接受钟仁的身份,就意味着以后每次见到钟仁,至少在人前,要对着钟仁下跪行礼=_= 白白其实只差一步就能完全确认钟仁的身份了,但是他决定逃避这个问题。一方面是舍不得,一方面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和钟仁的关系会被那个年代深入人心的等级观念越拉越远,就这样。

所以那句“当逃兵”是指继续回避关于深究钟仁身份的问题,而不是从钟仁身边逃开(他怎么舍得=_=)。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1

第四章 (上)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三年。

法兴王二十三年初春,大耶城城东郊外——

仍是那棵老梨树,只不过树下的光景,比起三年前的春天已略有不同。

卞白贤盘腿坐在树荫外的阳光里,刚刚比完剑,满头满脸的汗水还未擦干,纤细白净的手指撮起一个饭团便塞进嘴里,薄薄的嘴唇边上顿时蹭上几枚饭粒子。

对面树荫里的黑衣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一开口,已是略显低沉但仍然清亮饱满的男孩的声音:“白贤哥,我以前都没发现你吃相还能凄惨到这个地步。”

满是嫌弃的语气,却还是抬起手来仔细地替对面的人拂掉嘴角的饭粒,又用手指轻轻抹净了白贤纤瘦的小脸上挂着的汗珠。

“这你也能怪我。”白贤一个饭团咽下肚去,拍拍肚皮魔爪又伸向下一个饭团:“那个庆洙,厨艺也忒好了些。你倒是什么时候带他一起出来玩,光听你提起这个人,却从来都没见过。”
“哥要是喜欢吃,下回我让庆洙再多做几样带出来。”钟仁笑嘻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吃得一脸满足,避重就轻地答道。

城北别宫里,还在钟仁寝殿内忙着整理内务的度庆洙狠狠打了个喷嚏。


吃饱喝足休息完毕,白贤伸个懒腰站起来捡起剑,语气透着一股兴奋:“钟仁,前几次咱们练的那个调子,歌词找全了吗,我想再舞一回试试。”

“哦,那个啊,勉强找全了…”


自打上一次钟仁告诉白贤,“听说”徐罗伐的花郎在剑术方面不仅要精通舞剑还要精通“剑舞”之后,白贤便陷入了对剑舞狂热的痴迷之中,于是钟仁便答应帮他一起找个“非同凡响”的战歌,来配他的剑舞。

虽然心底对于白贤称霸徐罗伐十花郎的梦想十分排斥,但毕竟是对方向往的事情,就算再怎么排斥,还是忍不住上了心。

只是为了看到那人开心的样子。

再说京城也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2

于是拍拍衣服上掉落的梨花瓣,钟仁站起身走到草地中央,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年已举剑准备就绪,便清清嗓子,清脆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山丘。

“…战则即战,不战则守…”

白贤随着歌声的节奏,以钟仁为圆心开始舞剑。动作精准到无可挑剔,一招一式凌厉中又带着难以描绘的美感。

“…不守即退 不退则降…”

一阵清风毫无征兆地袭来,卷起漫天的梨花瓣。白贤随着节奏越舞越快,梨白色的衣裾翻动着,卷起大片正在飘落的的花瓣旋转飞舞。

远远望去,美好得竟不似这尘世中的人。

“…不降则亡…”


刹那间,钟仁觉得自己真的是“不降则亡”了。

眼里心里只剩下那个花瓣中飞舞的白色身影,没发觉自己口中的歌声早已戛然而止,歌词也早已记不起来。


“钟仁,钟仁?怎么了,忘词了吗?”

猛地醒过神来,突然看见那张白皙的小瓜子脸已经伸到自己面前,还薄薄地染上了一层红晕,钟仁只觉得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一口气简直要提不上来。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脸红和慌乱,很没节操地又是一巴掌拍在白贤屁股上然后撒腿就跑。

“你这小子——!!”白贤气急败坏,扔下剑就追了上去。

无奈几个回合下来,自己的报复愣是没有得逞。体力没有钟仁好,再加上对方动作敏捷闪躲迅速,白贤终于还是没能打着钟仁的的屁股,只好一手叉腰一手扶着树,微微喘息着一脸愁苦地谴责对方——

“你说说你,算上这几年,这是第几次偷袭我的屁股了,真是没大没小。”

钟仁站在几步之外,扯着嘴角一脸坏笑,语气却很是无辜:“白贤哥你比我高,我拍你肩膀比较费力,就只好拍屁股了。”

“强词夺理一派胡言。”白贤忿忿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对面几步开外的黑衣少年,忽地就愣住了。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2

仍是一身玄色布袍黑发扎成一条辫子束在脑后,身形却明显较初见时修长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褪下去一些,棱角初现,愈发显得剑眉星目俊朗过人。

才十一岁的小少年,已隐隐生出一副美男子的模样来。

“钟仁,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有吗?”钟仁眨了眨眼。

“有啊有啊,你看,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头顶才到我嘴角来着…”

白贤一边嘴里叨咕着一边大大咧咧抓住钟仁的双臂,拽着对方一下子贴到身前——

却在自己的嘴唇轻轻划过钟仁的鼻尖时,才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么的不妥。

感受到双臂间的男孩一下子浑身僵硬,白贤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撞击得肋骨都有些隐隐作痛。

手指扣到钟仁的肩上,正想轻轻把他推开,却看见怀里的少年紧闭着双眼小脸通红,一双手倔强地攥住自己腰侧两边的衣服,愣是纹丝不动。

白贤无奈地仰起头,长出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失控的心跳。

这究竟是怎么个状况…


定定神,抚了抚对方绷紧的肩膀,白贤轻声问着:“钟仁啊,累了么?”

沉默了片刻,钟仁僵直的身子终于渐渐放松,脑袋低下来,额头蹭到白贤的肩膀上。

“要是累了的话,下次咱们再一起练罢。”没听到回应,白贤继续在他耳边低语道。

“…嗯。”

良久,闷闷的鼻音透着自己肩膀上的衣料传了出来。


就这样互相拥着对方,谁都舍不得先放开手。

夕阳将老梨树下两个融为一体的影子渐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

白贤隐约觉得肩膀上的脑袋越来越重,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钟仁啊,不会是睡着了罢。”


一片寂静。

白贤终于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度庆洙表示他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略嫌凄惨。

近些年看着自家小主子愈发频繁地走神发呆脸红怪笑,已然让他心力交瘁。这几天又天天被其押送至小厨房,被逼迫着研制十种以上“世间最好吃的饭团”,让庆洙觉得料理作为自己人生中唯的一爱好,也渐渐成为了一种折磨。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当然这只是抱怨。

把饭团整整齐齐地码入小食盒里,抬头看看笑得两颗黑眼珠子闪闪发光的钟仁,庆洙觉得还是蛮值得的。

午时三刻,一如既往地目送着那个兴高采烈钻出墙外的身影,庆洙微微有些恍惚。

若干年前那个沉默阴郁仿佛被世界抛弃的没落小王子金钟仁是真的存在过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着如此大的魔力,可以这般彻底改变一个人,照亮他的灵魂。


真想拜见一下啊。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2


第四章 (下)


大耶城城东,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百姓们都行色匆匆。

钟仁提着食盒,脑子里想象着白贤狼吞虎咽的可爱样子,笑得一脸傻气。笑着笑着又突然担心白贤一会儿吃太多了积了食再去舞剑,恐怕会不太舒服,便又径自忧愁起来。

正乐此不疲地思来想去,没留神被身后匆匆而来的行人撞了一下。抬起头,才隐隐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

一波一波的人流向着太守府的方向涌去。等走到府邸大门口,那里已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远能看到人群中的门口驶出一排车队,载着大小不一的包裹箱子缓缓拉出城去。


一阵恐慌感袭来,钟仁抓住身边最近的一位大婶问道:“这是怎么了,这车队是怎么回事?”

大婶神情激动,抹了把眼泪提着嗓子试图压过鼎沸的人声:“孩子你不知道吗?卞大人府上昨晚突然接到圣旨,被封了吏部侍郎,说要举家即刻进京任职呐!白贤公子和郎徒们也入编徐罗伐花郎道了…唉,虽然升官是喜事,但这么好的父母官上哪里去找,也不知下一个太守会是什么样子…”


啪嗒。


钟仁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上,双脚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两眼渐渐失去聚焦,大脑一片空白。

艰难地试图逼着自己理清当下发生的一切,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头脑根本不听使唤。

就这样茫然无措地站了不知多久,远处一个纤细的白色人影,奋力拨开人群向自己一点点移动,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在自己两步开外站定,才缓缓回过神来。

“钟仁…”

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话还没说出口,却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刷地红了眼圈。


咬了咬牙,钟仁一把捉起白贤的手走到拐角的阴影里。

“钟仁,我…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昨晚突然就…”白贤举起袖子抹着了把脸,声音里满是压抑的难过。

“哥你不用说了,我也是刚知道。”


轻轻把白贤挡在脸上的手拉下来,钟仁顿了一顿,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终于咬紧了牙关,尽自己最大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袖子蹭了蹭食盒上的灰,塞到白贤怀里:“白贤哥,这个给你。这回让庆洙多做了一些,你正好带着路上吃。”

对面的人怔怔地接过食盒,一滴眼泪猝不及防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钟仁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了一把,深吸一口气压住鼻腔的一股酸意,抬手用力抹掉对方脸上的眼泪,硬着心肠吼道:“卞白贤!你忘了自己的梦想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眼泪,这是该掉眼泪的事吗?”

白贤再次掩住脸,只能看到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啊,我原也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会高兴来着…”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2

钟仁再也忍不住,刚想把对面的人揽到怀里时,一个小马童牵着匹马,急三火四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白贤:“公子!公子可找到您了!求求您快点上马罢,大人已经出城去了,再迟的话,不能在规定的时辰赶到徐罗伐就是抗旨了啊!”


“…白贤哥,你快走罢。”

钟仁狠狠心,硬是不顾白贤的挣扎,和小马童合力把白贤推上了马。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身上上下摸索了一番,终于扯出常年戴着的一件吊饰,一枚系着黑色流苏的雕花小金牌,塞到白贤手里。

“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徐罗伐的人都很势利,万事小心…”

钟仁一边跟在马后面小跑,一边仰着头絮絮叨叨地嘱咐。


马蹄声越来越快,钟仁奋力奔跑着,但还是无力地看着马上的人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白贤哥,你一定会名震十花郎的,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梦想!”


钟仁。钟仁。

渐渐远去的声音,已是隐隐带着哭腔。


“白贤哥,总有一天我会去徐罗伐找你,所以你要好好等着我!”

两腿跑到一阵阵发软再也使不上劲来,钟仁只好停下脚步,用仅剩的力气喊着。

“你一定要等着我——”


马背上白色的身影,一直保持着回望的姿势,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钟仁遥遥凝视着白贤远去的方向,只是安静地站着,直到人潮散去,四周沉寂下来。


良久,终于跪倒在尘土飞扬的街头。

小脸埋在手掌里,整个人颤抖着缩成一团呜咽了起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3

城北别宫前殿,息道夫人神清气爽地坐在软椅上,拿起一个精致的信封递给侍女。

“这是这次呈给陛下的信。还有两位王子的学业进度也一并呈上罢,不要耽搁了。”

侍女接过信封,恭恭敬敬一拜,退了下去。


俊绵立在一旁看看息道夫人,又看看离去的侍女,继续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已经多年未给父王举荐过人才了,希望这次卞元善能尽到自己的本分。”息道夫人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得意来。


俊绵微微叹了口气。


息道夫人回头看了俊绵一眼,笑道:“你且瞧着吧,最迟不过明天,钟仁他肯定——”

“夫人,麦宗公求见。”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软椅上的贵妇笑着抬手捋了捋云鬓,还未来得及让侍女请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色小身影已经冲进大殿,一双大眼睛又红又肿,扑通一声跪在息道夫人的面前。

“母亲,我想回徐罗伐。”

“请您告诉我,怎样做才能回徐罗伐。”


“…麦宗公该不会是忘记了,我们是被流放到这里的罢。没有陛下的旨意,就是到死也不能回去。”息道夫人冷冷地回道。


闻言,跪在大殿中央的小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但又很快挺直了脊梁。

“母亲,儿臣记得,‘事在人为’是您说过的话。”


息道夫人冷冷盯了钟仁片刻,挑起嘴角:“很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陛下膝下子女不多,圣骨王子更是只有我幼弟承宗一人。近些年陛下龙体欠安,却迟迟未封承宗为太子,想也是他年纪渐长,却实在资质欠佳,无法担当大任。

“这些年虽被流放至此,陛下毕竟与我父女一场,情分未断。如若当年我全家未被族降,那么圣骨王子再算上你父亲和你兄弟二人在内就有四位,陛下倒也不必像现在这般为了立储之事忧心烦恼。”

钟仁睁大了眼,突然有些明白了当年为何太傅都被派到流放地来给自己上课的缘由,且每月和俊绵的学业进度都会快马送至王宫交由国王亲自过目。

“我也并不是非让你们去争什么储君之位。只是今日你跟我提起想回徐罗伐,难得我们母子二人的想法一致了一回。若想堂堂正正地回去,不再像过去那般被人踩在脚下,该怎么做其实你应该很清楚。你需要做的,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罢,钟仁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成几年前深不见底的颜色。

叩首下去,冰冷的声音不带着任何感情。

“多谢母亲大人指点,儿臣告退。”

作者: 青春姑凉不伤悲    时间: 2014-6-22 17:24

也太长了~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29


看着钟仁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俊绵低着头轻轻吐出一句话:“母亲,这样真的好吗。”

息道夫人抬头望了他一眼:“怎么,不甘心了吗。”


俊绵微笑着回道:“怎么会,您又不是不了解儿臣。”

“我当然了解你,刚刚的只是玩笑话。”叹了口气,息道夫人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肃宗,给钟仁当了这些年的挡箭牌,当真是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受的苦一点不比钟仁少,但还是请你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罢。”


“母亲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这全当是儿臣报答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俊绵一如既往温和的嗓音缓缓说道:“只是钟仁性子直来直去,又不愿受人摆布,儿臣担心他将来会很辛苦。”

息道夫人笑道:“他平日里对你不闻不问,倒亏得你这般为他着想。”


俊绵自嘲地笑了笑,语气柔软:“钟仁他…毕竟是我的弟弟。”


“就冲你这个软心肠的个性,即便是我亲生的,我也不会让你走这条路。”

息道夫人站起身,理理裙摆,向着门外款款走去。


“你再担心钟仁也是无用。他既生在这个家,就有他不得不去做的事。”


生于王室,从来都由不得你自己去选择命运。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7:32

第五章 (上)


法兴王二十四年。

春去秋来,徐罗伐王宫外的练武场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年一度的花郎比才刚刚落下帷幕。

依着惯例,历届比才结束后,在庆功大宴上为王室成员及大小贵族表演完毕,十花郎的首领们还会在练武场山丘上的凉亭里设个小宴。耳边的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都置若罔闻,白贤只是安静地坐在末席,遥望着练武场上终于并排和其他九面旗帜迎风招展的梨花征徒郎旗,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


“…之前倒是没看出来,没想到穷乡僻壤来的乡巴佬第一次比剑术就能位居十花郎第二位,我神国新罗花郎道的未来真可谓一片光明啊,哈哈哈…”

“居七夫郎,你这么说就少见多怪了。穷乡僻壤的天天无所事事,不练剑还能干什么呢,大家说是不是…”

一众宗亲花郎笑作一团。


又开始了。


来到徐罗伐,已近一年半的时间。天天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排挤刁难和冷嘲热讽,原以为自己能慢慢习惯,便一直隐忍至今。

白贤努力保持着一副默然低调的姿态,暗暗咬紧了牙。

手指伸进衣襟内,摸到一直戴在胸口的雕花小金牌用力握在手心里,心情略微平静了一些。


“…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还练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啧啧啧…”

低下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贤深吸一口气,手心的小金牌几乎要嵌进肉里去。

作者: MIYUNOx貓丸    时间: 2014-6-22 17:51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8:03

“大耶城并不算穷乡僻壤罢,一辈子呆在徐罗伐不也只能是井底之蛙么!哈哈哈哈!”宴席的另一端突然响起一个低沉醇厚又异常响亮欢快的声音。

不知何故,花郎们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下去些许,但还是嘟嘟囔囔七嘴八舌地表示不赞同。


白贤还在愣愣地品味刚才那个大嗓门其声线和语气的不协调感时,仍旧是宴席另一端的上座,又响起了第二个不甚协调的声音——


“比不过人家就只好逞口舌之快,有这精力还不如自己去训练提高。幸亏尔等只是在徐罗伐逞威风,还是不要出去给京城花郎丢脸的好。”

居然还是个软软糯糯孩童的嗓音,却带着一副异常成熟冷漠的嘲讽口气。


这回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白贤正要在内心感叹怪人日日有今日特别多时,突然脑子一个清明反应过来——

等等!刚才那两个奇怪的声音,不是在帮着自己说话么?

猛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发现众人都已低下头去默默扒饭,要么一脸不屑,要么面无表情。

已分辨不出刚才的声音出自在座的哪两位花郎之口。


茫然地望了半晌,只好苦涩地撇撇嘴再次低下头去。

卞白贤你就自作多情罢。都是宗亲,哪里会有人站在你这边呢。


被孤立得太久,也许是出现幻觉了也说不定。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2 18:04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3 00:59 编辑

傍晚时分,宴席散去,白贤回到梨花征徒的小营房,发现自己的郎徒们愤愤不平地聚集在大门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已经大概能猜到又发生了什么事,白贤努力给自己打打气,换上一副精神饱满的面孔走了过去。

“白贤郎!”为首的郎徒气急败坏拿着被折断的郎旗迎了过来,“这帮宗亲花郎简直是欺人太甚!”

白贤抬头看看大门一边竖着的半截旗杆,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自从入编以来,这样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了。


“剑术都已经位列第二,还这般把人不放在眼里,也太过分了!”

“天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比不过我们白贤郎就搞这套下三滥的把戏,真是无耻!”

郎徒们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


“大家不必动怒,”白贤接过旗子,换上平日里惯有的明朗微笑,“我们刚入编才一年多,也还算是新人,这样的事在所难免,日子久了自然就会好起来。各位也都辛苦了,今晚就解散自行活动,好好休息一下罢。”


看着郎徒们向自己鞠躬行礼后三两成双的离开,白贤脸上的面具渐渐土崩瓦解,无助的感觉慢慢爬回了心头。

走到旗杆边,踩上栅栏试图把旗子重新固定,才发现这次断掉的地方比往常要高,任凭自己怎么努力踮起脚尖也还是只差了那么一点。

折腾了半天仍旧是徒劳。再加上白天一场一场的比武下来,早已是精疲力竭。于是跪倒在泥土里,两手撑着地,身边的土地上渐渐现出一个一个深色的小圆坑。


下雨了。


白贤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从怀里摸出一把巴掌大的精致小刀,刀身线条光滑刀锋削铁如泥,刀柄和外鞘镀着一层闪闪发光的金箔,上面用蓝色的琉璃和红玛瑙石装饰,周围镶着一圈圈颗粒均匀的小珍珠,尾端还缀着一条小银链子。


结果,拖了三年,到最后都还是没能把刀送给他。






作者: Sweet恬宝    时间: 2014-6-22 21:06

昂、、开白不是我的丝带儿~~~
作者: 藏在壁橱里的猫    时间: 2014-6-22 21:31

Sweet恬宝 发表于 2014-6-22 21:06
昂、、开白不是我的丝带儿~~~

卤蛋是你的丝带儿!!??
作者: Sweet恬宝    时间: 2014-6-23 00:05

藏在壁橱里的猫 发表于 2014-6-22 21:31
卤蛋是你的丝带儿!!??

内!卤蛋、兴鹿,,不管是CP还是闺蜜都照单全收~~~
作者: 藏在壁橱里的猫    时间: 2014-6-23 00:32

Sweet恬宝 发表于 2014-6-23 00:05
内!卤蛋、兴鹿,,不管是CP还是闺蜜都照单全收~~~

哈哈哈,我最近也特别萌卤蛋cp和闺蜜照所以手里握了N部连载的卤蛋文不过最近又犯懒懒得码字就是了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04


每年庆祝生辰的时候,也只是拉着对方吃遍了大耶城的美味,却在每次想要把刀送出去的时候优柔寡断了起来,总觉得刀子做得还是不尽人意,于是又不停地拿回家去改了又改。


那时候总以为来日方长,之后有的是机会。


就连道别的时候也是,自己明明是哥哥,还是窝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对方却像个小大人一样一直安慰鼓励着自己直到离开。


——白贤哥,你一定会名震十花郎的,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梦想。

——总有一天我会去徐罗伐找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等着我。


来到徐罗伐之后,为了早日得到认可,默默承受着周围的冷遇和排挤,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起早贪黑不要命地练习着。濒临绝望时,脑海里总会响起离开大耶城听到的这最后两句话,于是咬咬牙又挺了过来。

可是总有脆弱的时候。


钟仁,你还好吗。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好好吃饭。

梨花征徒终于位列徐罗伐十花郎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


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


眼泪还未来得及落下去,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把白贤拎小鸡似的架了起来,头顶上猛地响起一个土炮一般低沉的大嗓门——

“下雨天的跪在这里干嘛呢!你没事吧?”

是白天在宴席上第一个帮自己说话的声音。


白贤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回过头去。

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和两排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04

第五章 (下)



白贤只顾在那里呆呆地打量对方,长手长脚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却生了张标致的小鹅蛋脸。若不是呲着一口白牙傻乎乎不拘小节的笑容,这人安静下来绝对是个出众的美少年。

可惜似乎是安静不下来的。


少年看看白贤一脸茫然的没有反应,讪讪地搔了搔后脑勺。又看到对方手里断掉的旗子,立马来了兴致:“这个弄不好了?我来帮你!”

“啊…谢谢…”


白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诚惶诚恐地目送着高个子少年瞬间就把旗子轻而易举支了上去,又抽出一条绳子开始固定。

这厢攀在旗杆上手里忙活着,高个少年又扬起大嗓门对着白贤身后欢快地喊道:“你说你这人,比完了剑就开始跟我嚷嚷大耶城来的那个花郎好厉害求认识求切磋的,这会子见着人家你倒又犯怂了。快点过来打个招呼啊喂!”


白贤猛地回过头去,才发现身后还站着个人。

或者说,身后还站着个孩子比较合适。和钟仁差不多的年纪和身高,清瘦的小身子还套着白天里比武时的花郎皮甲。


就着发暗的天色细细一打量,不禁大吃一惊——

这不是在剑术比才的决战里,最后击败自己获得剑术第一位的那个小花郎吗!

比武时就不禁感叹怎么会有生得这么俊俏的孩子,五官精致完美无可挑剔,雪花石膏一般白净细腻的肤色,小小年纪挥剑时却招招必杀,动作迅猛凌厉眼神充满杀气,和年龄十分不符。

当下却安安静静站在几步开外,完全不是白天里练武场上那个锋芒毕露的样子,小脸上还带着一点羞怯。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05

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白贤蹭了过去,突然掏出一块手帕伸到白贤面前。

“那个,脸脏了,擦擦罢。”


果然是宴席间听到的那把软软糯糯的小童音。


“呃…谢谢…”接过手帕,白贤短短的时间内第二次诚惶诚恐,嘴里打结。


“你的剑法好厉害,以后…有机会的话,一起练罢?”对面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着白贤。

“啊…当然可以。不过我毕竟是你的手下败将啊,以后还请你多多指点了。”白贤摸摸后脑,有些不好意思。


“不敢当,今日是我运气好。”那孩子也咧嘴一笑,眼睛弯成两个漂亮的小月牙。


“绑好了!”高个少年扑通一声跳下地,向着这边跑来。先是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边的男孩,又回过头咧着嘴对白贤笑道:“打过招呼了?他这人从小就这样,对不熟的人特别冷,有好感想结交了就开始犯怂了哈哈哈。”

旁边的男孩撇撇嘴,一记白眼冲着高个少年翻了过去。


“那个...”白贤看看这一个,又看看那一个,终于鼓起勇气:“还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哦!”高个少年才反应过来,接着伸出手:“天市垣徒朴灿烈。”

“白狐飞徒吴世勋。”软软的声音,隐隐透出一丝孩童特有的兴奋。


“梨花征徒卞白贤,以后请多多指教。”

白贤也伸出手去,露出了来到徐罗伐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05


于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白贤的小营房前每日清晨会出现一高一矮两个小花郎,浩浩荡荡领着自家两队郎徒冲入大门,梨花征徒的营地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白贤郎!白贤郎!我今日找到一个舞剑的好去处,就在练武场南面的山腰上,好大的一片空地,一会儿咱们三人一同去罢!”白贤刚洗漱完毕往身上套着皮甲,就听见朴灿烈大声喧哗着一手扯着吴世勋一手扛着长枪冲了进来。

“真的?还有这样的好地方?”白贤一听就来了兴致。

“那块空地很大的,两排郎徒一起舞剑都没问题,”世勋兴奋地小脸闪闪发光,“白贤郎,你昨日舞的那套剑舞,就是‘战则即战,不战则守’那个,可不可以教给我,是谁想出来的歌词,真是撼人心魄,花郎在战场上就是要有如斯气势。”一面说着便跟个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扯住白贤的衣角。


直至今日,一闭上眼仿佛还能清晰地看见黑发黑衣的少年站在漫天梨花雨中,目光灼灼地凝望着自己,认真唱着这首战歌的样子。


“没问题。”白贤微微一笑,“若是能容下两队郎徒,你我二人加上我们的郎徒一起作这首剑舞,场面一定会不同凡响。”

世勋闻言只差跳起来欢呼了。

“那首歌很有气势吗?又降又亡的,多不吉利。”灿烈嘟嘟囔囔表示不能苟同,“像我还是比较喜欢‘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这样的,这多振奋人心!”

世勋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耍长枪的,天天不练枪跟着我们两个练剑的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练剑就不许别人看了,我又不是敌军奸细!”灿烈扯着大嗓门顶了回去。


白贤听闻有些好奇:“早就听说灿烈郎的枪法在十花郎上下无人能及,可是当初为何选择练长枪不是练剑?”

“你看看他那长胳膊长腿儿的,”世勋满是嫌弃地笑道,两只眼睛又弯成小月牙状,“若是让他舞剑就跟舞匕首似的,不是很滑稽么。”

“你没有长胳膊长腿儿你这就是妒忌,哈哈哈。”灿烈也不甘示弱,一口大白牙笑了回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05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顶了起来。白贤只是笑一笑继续忙着整理衣冠,无意中又摸到那枚雕花小金牌,于是掏出来攥在手里细细摩挲着,低头陷入了沉思。


“哎呦哎呦!看这表情铁定是未过门的小娘子送的信物罢!”


被朴灿烈的大嗓门猛一个激灵拉回现实,看着那笑得贼兮兮的大眼珠子,白贤有些慌乱:“不是的,只是家乡的一个弟弟…”

“啧啧啧,还不承认呢,耳朵都红了。”

“什么什么定情信物吗我也要看!”这下把世勋都招来了。


白贤无奈地望天长叹一声,刚想把小金牌往怀里收,却发现世勋在看到金牌的瞬间微微变了脸色。


“那个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世勋扶着小脸陷入沉思,“一时还就想不起来了。”

“你家老爷子府上那么多夫人小妾丫鬟侍女的,啥样的首饰你没见过。”灿烈大大咧咧一巴掌拍到世勋背上,“别瞅了你俩赶紧准备准备去练剑了啊!”

世勋懒得再跟他扯嘴架,又扔了一记白眼,磨磨蹭蹭往屋外走去。


灿烈慢吞吞跟在后面,等到白贤也跟上来时,突然用耳语般低沉的声音在后者耳边悄悄来了一句。


“不要难过,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见的。”


白贤一脸震惊猛地抬起头,却发现灿烈已经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冲了出去。

反应过来后,心下顿时一暖,手掌缓缓抬起,抚上胸口带着小金牌的位置。


钟仁,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虽然见不到你还是很不开心,但是我现在的生活似乎不像以前那般难过了。

我会等着你,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见。


走出门去,微漾的晨曦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


卞白贤,今天也要继续努力。

作者: 藏在壁橱里的猫    时间: 2014-6-23 01:36

辛苦了辛苦了,这大半夜的还搬文奖励你个大BOBO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0

本文四百多年前新罗创立时,在位的王族是圣骨朴氏而不是现在的金氏,是因为圣骨贵族本有朴、昔、金三大族,如果没有圣骨王子那么圣骨驸马也是可以即位的。所以到了本文所处的时间一直到三国时期结束,都是金氏在掌权啦,这里二灿的人设其实是朴氏旁系的真骨宗亲。

他老爹的官衔是“兵部令”,是兵部的最高官衔,相当于我TC的军委主席,古代的兵部尚书。以后孩纸们升官神马的,还会提到。×部令就是某个部的最高职位,嗯,就酱,楼下放文~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1

第六章 (上)



时光飞逝,一晃又是两年。


法兴王二十六年秋,还有一个月,便又是徐罗伐花郎道的比才大会了。

自从白贤与朴灿烈和吴世勋二人结交以来,时至今日,几乎无人敢再去轻视梨花征徒的地位。一方面白贤本身的实力太具说服力本就无可指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灿勋二人在真骨贵族中显赫的地位。


朴氏原本便是四百多年前新罗的开国王族。如今金氏王族掌权,灿烈这一支便算是旁系的真骨宗亲。再加上其父乃是当朝兵部令,朴灿烈虽不是爱拉帮结伙趋炎附势的人,但在花郎道中也颇具影响力。

吴世勋家底也同样不简单。其父在礼部身兼要职,母亲金氏虽也是真骨贵族,但祖上两代追溯过去其实是王室圣骨,乃是当年下嫁了真骨宗亲,骨品才被降下来。再加上世勋从儿时起便是贵族中出名的天才少年,文武双全诗歌音律无一不精,更是在十岁那年便以剑术称霸十花郎。所以虽然在所有花郎中年纪最小,其他宗亲再怎么趾高气昂持强凌弱,却也绝不敢欺负到他头上来。


秋高气爽的夜晚,三人操练完毕,有说有笑地在练武场整理兵器。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都不练剑术,直接开始练剑舞了吗。”灿烈一边把一捆长矛扔到最高的架子上一边问着。

世勋一脸的得意洋洋:“练剑还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最后的决战还是我和白贤郎两个对打。”

“是啊,然后结果肯定又是世勋郎首位我二位。”白贤笑嘻嘻地接道。

“嗳嗳,那可不一定,我是说真的。”世勋小脸上满是诚挚。

“哎呦你们俩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忒虚伪。”灿烈捧着脸故作愁苦状,然后继续呲着大白牙傻笑着套取情报,“那你们就确定在比才结束后的庆功大宴上表演那个集体剑舞了?”

白贤答道:“当然啊,不然这几日起早贪黑的是在练什么。灿烈郎你呢,还是像往年那样表演舞长枪吗?”

世勋笑道:“他那不叫舞长枪,叫作呼啦啦大风车。”

白贤捂着肚子爆发出一阵大笑,灿勋二人当即扭打在了一起。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1

“哎,说真的,”打闹之后,灿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今天你俩对着练那个剑舞的时候,我看到栅栏后面一群花郎和郎徒直勾勾地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了。”

“那一定是在看白贤郎,谁不知道现今花郎道里属他的男性倾慕者最多了。”世勋也贼兮兮地笑着,还拿胳膊肘撞了白贤一下。


“怎么就是我了。”白贤不服气,“十花郎里论相貌,世勋郎才是拔头筹的好吗。”

“这倒也不假,”灿烈继续笑得一脸奸诈,“但若是皮相和身量综合评价的话,毕竟还是那种娇小玲珑能激起保护欲的…哎呦!”

话还没说完小腿肚子被白贤狠狠踹了一脚。


“朴灿烈你一天不拿我身高说事你就过不下去么!”白贤气急败坏。

“这也怪我?”灿烈一脸哭相佯装无辜,“世勋郎都比你高出快二指宽了,可见那大耶城就算不是穷乡僻壤,水土也颇成问题。”

眼看着白贤脸越拉越长,世勋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其实我觉得不是白贤郎也不是大耶城的问题,他身量在十花郎中也已排在中游,应是你我二人一个不留神长太高了。”


灿烈听完便十分卖力地拍着大腿笑了起来:“还确是如此!哈哈哈哈哈——”

白贤更气:“你们!不许笑得这么猖狂!”

三人又打闹着扭作一团。


远远跑来一个小侍女向着这边喊道:“白贤郎,白贤郎!郎门外有人找您。”

“怎么办,这说着就有倾慕者来表白心意了么。”世勋仍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白贤仰起小脸,哼了一声:“你们还别得意,说不定是哪个美貌的小侍女呢。”


世勋赶紧一把拽过灿烈嚷嚷道:“来打赌打赌!我赌是男的,赌十两白银。”

灿烈立马跟进:“我押十两黄金,也赌男的!”

世勋无语地翻个白眼:“你这人,这还赌个什么劲儿。”

白贤哭笑不得地看了这二人一眼,便朝着练武场外走了出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1


已是夜幕降临,圆月高悬,满天星斗。

郎门外一片寂静。除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忽明忽暗的火把,只有虫鸣和似有若无的风声隐隐飘过。


白贤走出郎门,左看右看也不见半个人影,有些困惑。


刚入秋的夜晚分外凉爽静谧。抬头看了看璀璨的夜空和明镜般皎洁的满月,白贤独自享受了一下这难得的片刻安宁,又朝着远处黑洞洞的街口兀自发了会儿呆,便抬腿准备回去。


哥。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夹杂着落叶飘过的细微响动,忽地从耳边掠过。


白贤猛地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满脸怅然焦急地四下张望,又手足无措地原地转了一周,把所有视线范围内的景物尽收眼底。

仍然不见人影。


一阵巨大的失落感袭来,眼圈一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果然还是幻觉吗。

低下头揉揉眼刚想离开——


“白贤哥。”


这回似乎不是幻觉了。


已是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依稀能分辨出当年清亮童声的质感来。


紧紧咬着嘴唇,心脏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白贤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郎门口火把下的角落,一个修长结实的身影,仍是熟悉的一身玄色布袍,静静站在那里。


明明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却感觉好像是走过了漫长的几百年。

阴影里那张脸渐渐显现出来,比三年前分开的时候消瘦了不少,越发显得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一如往昔的墨色双眸在火焰的明暗交替中微微闪动着,竟像是泛着水光。


“…钟仁?”


白贤始终不敢相信这一幕的真实性,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


却在下一秒,被对面的少年紧紧拥在怀里,双臂使出了像是要把对方嵌入身体里的力度,勒得白贤几近窒息。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2


第六章 (下)




当晚回到营房,灿勋二人一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从郎门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白贤,一边试图捋清刚刚在跟后面偷窥所看到的情景,仍然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所以…”

“…还真是个男的。”

“…还抱得死紧死紧的。”

“…白贤郎居然一点都不反抗还抱回去的…”

“世勋郎,你那十两白银归我了。”

“那你还要给我十两黄金,还是我赚了。”

灿烈一听这话瞬间把露在外面的大白牙藏了回去。


“可是…”世勋收起一脸顽笑的表情,语气里有一丝担忧,“你不觉得白贤郎现在的样子很不对劲吗。”


两人顺着白贤坐着的方向斜着眼望过去,发现那张尖窄白皙的小瓜子脸上隐隐浮着一层绯红,烛光摇曳下微微下垂的双眸目无焦距地望着地面,眼底却有一波波的水光漾出来,分明就是一副泛着桃花的面色。


然而那神情又十分的不登对。

非要细细描述的话,就是怆然无措,若有所失。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了,”世勋用胳膊肘撞着灿烈,“你向来跟他话比较多。”

“你去你去。”灿烈又撞了回去,“我跟他话确实很多但每次都只会说讨打的话所以还是你去。”


世勋狠狠白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妥协地叹一口气,慢慢蹭了过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2


“白贤郎,你还好吧…”

“嗯…”白贤仍然两眼无神地望着地面。

“刚刚找你的那人…就是那个,送你雕花小金牌的人吗?”

“…嗯。”


接到一边灿烈丢来的鄙视的眼神,世勋抓耳挠腮起来。这样下去能问出来个什么嘛。

于是提口气,继续问道:“那个…就是你那个大耶城认识的弟弟吗,不知名字是什么,哪天约出来大家伙认识一下罢。”


白贤微微抬了抬眼:“也不知能不能约出来。”

接着又抬起头,对着世勋挤出个有些勉强的微笑:“名字叫钟仁。”


钟仁。


这两个字好像鞭子一样抽在世勋脑子里,猛地直起腰来,心头似乎略过很多纷乱破碎的线索和念头,却又杂乱无章毫无头绪,掩盖了真相本来的面目。


正站在那里飞快地思索着,突然进来一个郎徒,对着世勋恭敬地一揖:“世勋郎,郎门外有人找。”

“啊?哦,知道了。”世勋猛地回神,困惑地看了眼继续发呆的白贤和一脸震惊的灿烈,匆匆走了出去。


“喂!喂!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灿烈终于忍不住怪叫起来,“所以以后就只剩我孤单一人了吗?”




于是当世勋在郎门口远远看到等在那里的人居然是刚才紧抱着白贤的黑衣少年时,第一反应是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心想这人该不会是见一个爱一个专门非礼美少年的变态登徒子罢,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番。

走近之后,听到那人对着自己说了句话,便登时愣在了那里。


“我记得你,”黑衣少年缓缓开口,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世勋有些呼吸不畅,“七年前,也是在当下这个地方。”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2

世勋闻言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脑子里一个激灵,那些繁杂无章的碎片终于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那时年仅七岁的小世勋刚刚入编花郎道,原本就对其他宗亲贵族仗势欺人的行径十分不齿,某天更是在郎门外撞上一群年纪稍大的宗亲花郎们围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拳打脚踢。于是一股火蹿上来,叫了一群家仆,自己举着剑便冲了过去,狠狠教训了那群败类。完事之后低下头去查看,才发现那古铜皮肤的男孩已不省人事,怀里竟然还紧紧护着个昏迷不醒的下人和一条死去的小狗,又想起刚才那男孩不屈的眼神,当下心里便很是敬佩。问清了对方姓名和府邸后便把人送了回去。第二天本想登门探望,却突然得知对方被一道圣旨举家流放到了大耶城。世勋为此还扼腕了许久,深感错过了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这才想起那枚金牌上的图案,原是自己年幼时,在外祖家看到的。

金氏圣骨王族的纹章。


后背忽地冒出一层冷汗,连忙对着黑衣少年单膝拜了下去。

“白狐飞徒吴世勋见过麦宗王子殿下。”


对面的少年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快起来罢,圣旨还未公布出去,倒也不必如此急着改称殿下。”

外表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但说话口气却是温和的。世勋闻言便稍微放松了神经,回了声“是”站起身来。

“这些年…白贤哥多亏有你和灿烈郎的照应。”

“不敢当…”世勋抬起头,惊讶于对方眼中真挚的情感,“白贤郎本就实力超群人品贵重,花郎道能收纳这样的人才,乃是我神国之幸。”


虽是两个同龄少年,但终究隔着身份的差距。世勋下意识回答得恭恭敬敬,收了口又觉得这气氛别扭又滑稽。

钟仁看他这幅样子,暗自笑了笑,垂下眼眸继续诚恳地低声说道:“那天,谢谢你救了我和庆洙的命。”

“属下惶恐,那原是我等分内之事。”一板一眼的回完话,世勋终于自己一个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身份地位的隔阂被暂时抛到脑后,两个少年在初秋的夜色中相视而笑。


须臾,钟仁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退,口气低沉:“关于我身份的事,先…暂时不要告诉白贤哥。”

“是。”

世勋早些年就对这人抱有几分好感,眼下看他一副重情重义的样子,便严肃认真地答应下来。


“其实…就算让他知道又如何,本就也躲不了多久了。”钟仁像是自言自语,语气越发落寞下去。

隔着夜色,看到对面少年萧索的神情,世勋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没来由沉重了起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3


“不得了了啊大消息啊大消息!!”第二天一大早,朴灿烈一如既往大声喧哗着冲了进来。

还未等世勋也一如既往地扔过去一记白眼,灿烈继续扯着大嗓门嚷嚷:“陛下为立宗公平反了!早些年那些揭发禀报立宗公罪状的朝臣官员们全被降罪贬官了啊!!今天早上的圣旨,立宗公被封了葛文王其一族恢复圣骨身份,昨日便已被陛下召回徐罗伐了!!世勋郎幸亏当年你我老爹均未参与此事啊——”


世勋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正在拭剑的白贤,又赶紧拼了命地使各种眼色试图制止灿烈,结果还是没来得及。

“——府上两位王子肃宗公和麦宗公今后要改称殿下了,名讳是俊绵和钟仁你们可千万别…哈哈哈哈哈哈世勋郎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中风了吗?”

伴随着那噼里啪啦拍大腿的声音,世勋当下只想一死了之。


“咦,等等…钟仁…钟仁?难道就是昨天那个…咦?!”灿烈喜庆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屋子里霎时一片寂静。


许是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白贤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看到两人一副紧张担忧的样子,便面色如常微笑着说道:“那个啊…我早就知道的,不必担心。”

“什么!你早就知道了?”世勋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自己的脖子。

“是啊,其实是,我原本早就该知道的…”


回过身去放下剑,白贤长叹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早就该知道的,并不止关于钟仁的身份这一件事。


三年前分别的那天任凭怎么努力都止不住的泪水,分开后这几年日日夜夜蚀骨噬心的牵挂想念。

又或许从很多年前选择逃避面对对方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该明白的,只是那时都还太过年少。


当年那个孤独沉寂的孩子倾注了他所有的执念和情感,自己也早就陷在这份依恋中无处可逃。三年后突如其来的重逢,只知道拥紧了对面的少年,两人在一起又哭又笑地捧着彼此的脸细细端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连贯。

白贤终于明白那些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注视着那个男孩渐渐成长,把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点一滴牢牢刻在心里,和自己的骨血融为一处。


却在重逢后终于看清自己内心的那一刻,在这个阶级身份严于法令的世界,不得不接受再也无法和他生存在同一个高度的事实。


那些无忧无虑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日子终究成了过往。


回不到过去也看不清未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5


第七章 (上)



自从立宗公举家被召回徐罗伐的那天起近一个月以来,白贤没再见到钟仁,每日也只是神色如常地和世勋灿烈***练。

直到比才结束后的庆功大宴,看着高高在上和王室家眷并排坐在一处的那个熟悉又遥远的身影,原本以为已经平和下来的心绪还是划过一丝怅然。


“打起精神来,”站在一旁一同准备就绪的世勋拍了下白贤的肩膀,“还记得你跟我讲过的么,这剑舞是怎么来的,不要让殿下失望啊。”

白贤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又是何时被他收买过去了。”


精神却稍稍抖擞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和世勋击掌打气后,带着各自的郎徒缓缓走入练武场中央。


一时间,钟鼓齐鸣,歌声震天,一群英武少年簇拥着他们的两位首领在徐罗伐宽阔的练武场上翩然起舞。


战则即战,不战则守。

不守即退,不退则降。


数十把宝剑劈裂空气的声音和着鼓点响彻云霄,那日的战歌也就此在花郎道流传了下去,被历代花郎视为绝唱。


表演结束,两人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擦把汗,一个内官忽然钻了进来——

“——宣白狐飞徒吴世勋,梨花征徒卞白贤前去面圣。”

白贤顿时有些紧张:“会有什么事?”

“哎呀能有什么事——”灿烈大大咧咧一巴掌拍在白贤背上,“你这是头一回和世勋郎一起表演所以不习惯,以往每年他耍完了都要被陛下叫过去一顿夸。你就放心大胆的去!”

世勋白了灿烈一眼,临了还不忘笑嘻嘻地挖苦一句:“你啥时候不呼拉拉地转风车了,兴许陛下也能把你叫过去一顿夸。”说完扔下气得哇哇大叫的灿烈,拽起白贤抬脚便走。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5


“…小小年纪无论是剑术还是剑舞都如此登峰造极,虽然朕每年都要将这番话念上一遍未免有些矫情,未来我神国花郎道,无论是水平还是信念上的精进日后都要靠你了,世勋郎。”


“陛下谬赞了,世勋定不负所望。”恭恭敬敬姿态优美地叩首下去,回答都如此轻车熟路,想来这对话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白贤正屏气凝神跪在一旁低头等着上面那位提到自己,却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不经意抬起头一看,猛然发现钟仁不知何时从一边跑了过来,眼下正站在自己前面几步之外和息道夫人耳语着什么,说完后抬起头,灼热的视线和自己的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

心跳登时擂鼓般开始加速。


还未从这次的对视回过神来,那边息道夫人听钟仁说完话,若有所思地盯着白贤笑了一笑又转过头去和国王交头接耳。这一眼盯得白贤浑身发毛,正跪在那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时,国王又笑着开了口——

“嗯...麦宗这孩子当真有些眼光。白贤郎,朕还未来得及夸你,这边就已有人急着来跟朕要人了。现任命你为麦宗的近卫花郎,算是对你入编以来的突出表现给予嘉奖。以后也要恪尽职守,为我神国王室效力。”


“…谢陛下隆恩。”


白贤叩首下去,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到底意味着什么,耳边只有从胸腔传来的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这抑制不住的一阵一阵的兴奋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5

“所以…近卫花郎是干什么的?”回营房的路上,白贤一脸茫然问着灿烈。

“平时还是该训练就训练,没啥差别。但是殿下如有任务传唤你就得随叫随到,若是轮到殿下出使或者出征,近卫花郎就要随行并负责贴身护卫。一般圣骨王族都可以任命自己的近卫花郎,这也是为什么十花郎之间会分帮结伙有时候甚至势不两立,是因为分属不同权力集团的关系。”将门出身的灿烈回答得头头是道。

“原来如此…”白贤低下头去,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然微微翘了起来。


“这就能让你满足成这样?真是…”灿烈推了推白贤,语气一改往日的欢脱喜庆。

“你跟着又瞎操什么心,”世勋不以为然,“我看这样就挺好,如此英明决断,不愧为殿下。”

“你又一屁股坐到殿下那边去了,我是怕白贤郎太上心,将来难免会很辛苦。”灿烈十分罕见地一脸诚挚。


白贤回过头望着自己这个平日里傻里傻气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同僚兼好友,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是一贯作风,可每次自己心底那点烦恼和脆弱,他总是能第一个发现。


大智若愚的典范吗朴灿烈。


“能辛苦到哪去,日子怎么过都是过,开心才最重要,不是你说的么。”回过头去一拳头敲在大高个儿的肩膀上,白贤笑得一如既往地开朗明亮。

“嘿嘿嘿,那倒是,”大白牙又不负众望地露了出来,“开开心心最重要,嘿嘿嘿嘿嘿——呃…见过麦宗王子殿下。”


白贤猛地回过身,突然这样面对面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便下意识头也不抬地和着一伙人弯下腰去。


“免礼,大家都辛苦了。”


白贤直起身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钟仁王室打扮的样子,不禁有些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心想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但好看到这个地步也有点犯规了罢。又始终不敢对上那双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只好垂眼盯着对方红底黑面金丝绣龙纹的前襟兀自发呆。


“这次也多亏了陛下的旨意下得巧,回来便刚好赶上比才大会,才有幸看到这样精彩的剑舞,是吧庆洙。”

庆洙?白贤闻言又猛地抬起头,才看到钟仁身后立着个内官打扮的端秀少年,浓眉大眼一副憨厚纯真的样子,再加上几年过去仍记忆犹新的美味饭团,便顿时对其心生好感。


“可不是吗殿下,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呃…优越的表演,实在是教人心潮澎湃。”庆洙明显还未从观看时的激动情绪中恢复过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世勋立马低下头去细细琢磨“优越”一词所蕴含的深刻含义,那边灿烈已经噗噗噗噗地憋着笑,样子十分辛苦。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6


看着庆洙瞪大了眼一脸受伤的表情,白贤顿时心下不忍,赶紧转移其注意力:“原来是度庆洙度内官,久仰大名。”

庆洙呆呆看了白贤半刻,又侧过头看看钟仁的神情,登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激动地双唇颤抖望着白贤只差热泪盈眶:“原来是白贤郎!早些年殿下在大耶城有劳您照应了,真是感激不尽——”


钟仁微微咳了一声,显然是对抢走了白贤注意力的庆洙略有不满,便果断破坏二人的热情寒暄:“白贤郎,借一步说话。”

也不管白贤什么反应,拉起对方的手腕就往无人的拐角处走去,留下那三人满脸怪笑地一路目送。


站定后,只是握着白贤的手腕怔怔地望着对方,眼底写满复杂的情绪。白贤看他这个样子,垂下眼叹了口气抽出手,单膝跪了下去——

“梨花征徒卞白贤给麦宗王子殿下请安。”


良久,头顶响起微微颤抖的声音:“哥,你以后都要这个样子吗?”


心下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拳,白贤赶紧抬起头来,发现对面的少年早就没了刚才气宇轩昂的王室派头,只是可怜巴巴地低头看着自己,语气里满满的全是委屈:“是因为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所以生气了吗?还是这几天我都没来找你…”

白贤此时心里如果还有什么顾虑和防线的话,在此刻也已瞬间溃不成军。


这家伙,完全还是几年前的那个样子嘛。


果然不管换了什么身份,钟仁不还是钟仁吗。


这样想着行动便已彻底脱离思维的控制,忽地站起身来戳了戳对面少年的脑门。

“傻小子,跟你开玩笑呢,怎么就这么当真。”


钟仁先是呆呆愣了片刻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立马咧着嘴笑得满脸灿烂。白贤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那个毁形象毁气质的笑容,已被对方一把捞过去紧紧揽在怀里。

周身再一次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白贤紧张得有些微微喘不过气来。感受到钟仁的脑袋窝在自己肩上蹭来蹭去,心底突然没来由的有些酸涩,终于还是没舍得推开对方,只是压低了声音柔声说道:“长得都比哥要高了,怎么还愈发跟个小孩子似的。当心让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泼你脏水。”

钟仁不屑地一笑:“我又不跟他们争什么,他们乐意泼就只管泼去。”说完抱着白贤还轻轻前后摇晃起来,一副势必把撒娇贯彻到底的架势。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6

腻歪了好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我们那边一会儿还有家宴,白贤哥你早点回去休息,今天也怪累的,等得了空找你我就让庆洙捎口信过去。”


想了想又揽过对方的肩膀把脸贴到耳边,温热的气息让白贤禁不住红了脸微微抖了一下,富有磁性的声音里带了点顽劣的霸道——

“近卫花郎卞白贤,请务必随传随到。”


白贤看着对面一脸坏笑的钟仁,一边暗自鄙视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一边又不服气地扬扬小脸想在气势上扳回一局,最终却吐了句很不上道的话:“你让庆洙捎口信过来的时候再顺便捎几个饭团儿,我保证随传随到。”

说完立马就觉得颇为掉价,再看看对面钟仁一边答应着一边鼓着腮帮子憋着笑,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



这厢度庆洙正为了“优越”一词被嘲笑事件跟灿烈左一句“风车郎”右一句“肚肚”欢快地互相问候着,那边回过头看到两人从拐角终于钻了出来,庆洙内心顿时泪流满面。

看看钟仁脸上那阔别了三年之久的傻笑,福星下凡白贤郎果然不是吹的吗。


自从卞元善一家离开大耶城,自家小主子便好似彻头彻尾换了个人,甚至比最初的时候更加阴沉寡言。除了整日不要命似的读书习武研究治国之道看着还像个活人, 庆洙一度以为这人的心已经死了。

现下看到这光景,当真是不服不行。殿下这辈子恐怕都要被他身边那个清秀少年吃得死死的。


但若以后都能看到他像现在这般笑着,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这样想着想着,庆洙也跟着傻笑起来。


今晚回了府,是不是应该做一马车的饭团庆祝一下。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6

第七章 (下)


法兴王二十六年腊月初三,是麦宗王子殿下金钟仁十五岁寿辰。


“哥,大冷天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让庆洙告诉你晚上一起去世勋郎府上喝酒么。”钟仁裹着身黑色貂裘披风,一边说着一边伸了手捂上白贤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

白贤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先不告诉你,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每次都这样,不就是个生辰,又花这么多心思…”


嘴上虽是嘟嘟囔囔,还是策马跟着白贤冲出城门一路向北。


又是翻山越岭又是钻树林趟小河,就在钟仁终于忍不住想要跳下马抗议的时候,白贤一勒马脖子指了指前方峭壁下的一片丛林:“到了。”

一头雾水地牵着马跟着白贤往林子里钻,到了岩壁最深处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奇岩巨石半遮着一个巨大的山洞,洞中一侧还有一汪蓝绿色的温泉涌出来,许是泉水的湿气所致,宽敞的洞内岩地上还长着厚厚的青苔。再往里走到最深处,岩洞向上居然是中空的,抬头还能仰望到一小片深蓝色的天空。

“怎么样,不错吧,那泉水温度其实并不很高,到了夏日里还会冷下来,当真是冬暖夏凉。”白贤得意地看着钟仁,后者一脸孩子气好奇地在洞里左转转右看看,“你还未回京的时候,我和灿烈郎世勋郎出来打猎,无意中发现的。若是在宫里憋闷了,便可以躲到这里来,这是我自己找到的,那俩人我都没告诉呢,以后这就是咱们的秘密据点。”


钟仁只是不说话,往青苔上一坐定定地望着白贤一边比划一边兴奋地滔滔不绝,眼底一片柔软。


白贤被他盯得脸发热手脚不知往哪里摆,猛地想起了今日必须完成的任务,便也回回神一屁股坐到钟仁对面,从怀里掏出那把金光闪闪的小刀捧到钟仁面前。

“恭祝殿下福如东海万寿无疆。这是贺礼。”


钟仁想是被那小刀的华丽程度晃着了眼,倒吸一口凉气接过来细细端详。

白贤看他那样,又看着活生生被自己从防身武器硬是折腾成了艺术品的那把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个…原本是在你九岁生辰那天就想给你的,后来总觉得做得不够好,就一直拖着没给。然后这些年修修补补,就成这样了,原先倒也没这么花哨的。”

“白贤哥这是你自己做的?我在宫里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刀。”钟仁睁大眼睛一脸震惊,那表情竟和庆洙有了几分神似。

“嗯…那时候虽然教你练剑,但总担心你还是会被欺负,所以就想着打把小刀给你防身。”回忆往事,白贤低下头去微笑着,目光也渐渐柔和下来,“不过现在也用不上了,我们钟仁都长得这么高,又是王子殿下,还怕被人欺负吗,哈哈。”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7

钟仁听了这话先是担心白贤会把刀要回去似的,连忙揣进了自己怀里。又被勾起了往事,心下一片滚烫,总觉得隐忍了太久的感情此刻蠢蠢欲动就要爆发出来,又不知该如何开头。


默了良久缓缓开口,嗓音竟有点沙哑。


“白贤哥,我听说人在生辰这天许下愿望,梦想就会实现。”

白贤仍是微微笑着看着他:“如果你的梦想还是你最初告诉我的那个,这应该算是已经实现了罢。”


“哥,你究竟明不明白,我那时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白贤猛地一怔,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内容,又莫名地有点不太自信生怕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所以…是什么意思?”看着对面少年涨红了脸,凝视着自己的眼眸里是从未见过的深邃和认真,一时间开始嘴里打结,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


但是当片刻的安静之后,嘴唇忽然被覆上一片柔软滚烫的触感,浑身血液沸腾到了顶点,白贤反而奇异地感到了一阵踏实。就好像这原本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只是隔了太久,一颗七零八落的心也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直到自己被轻轻放开也还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静静沉沦在这种温暖甜腻的心绪之中。


钟仁抬起身,看看只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的白贤,顿时心凉了半截。因为言语上的匮乏便慌不择路用行动来试探对方,风险毕竟太大了。如果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这样想着想着心便愈发沉了下去。正兀自懊悔着,耳边却响起了对方略带沙哑又柔和的声音——

“…明白。”

“我明白的。”


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不是么。


白贤一如既往明亮地微笑着看向对面终于成长为挺拔少年的男孩,后者脸上的表情渐渐从不敢置信到欣喜若狂,好像此刻拥有了全世界。


身子一歪又被钟仁一把薅进了怀里,毛茸茸的貂裘披风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你这小子,又干嘛,闷死哥了。”白贤心里一阵慌乱,只觉得满脑袋都在冒热气,一边抱怨一边开始扑腾。


钟仁在披风下按住那些不安分的胳膊腿儿,把白贤牢牢圈在怀里:“白贤哥你不是天生体寒吗,身上都凉的。”

这傻小子,自己那么多年以前无意中提到的一句话都能记得这么清楚,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心下感动得酸溜溜的,便乖乖停止了动作。


当年那个跟在身后拽着自己衣角的男孩如今已经长大,宽阔温暖的肩膀倚靠上去竟如此让人安心。白贤在内心恍恍惚惚地感慨着,伏在钟仁肩头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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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仁看着白贤这幅柔顺的样子,再加上毫无章法的表白心意居然就这样大获全胜,只感觉整颗心像是被煮沸了一般,心头又像是有个小猫爪子挠来挠去,简直就要失去控制。索性壮了壮胆,偏过头去沿着白贤线条美好的侧脸细细吻了起来。


白贤这下子彻底迷糊了。


灼热柔软的触感滑过自己的下颌,深情地一一落在额头,眉心,鼻梁,最后又辗转回到了嘴唇,温暖潮湿地吮咬试探着,懵懂生涩却又渐渐带上了一点侵略性的力度。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白贤只感觉闭上双眼仿佛都能看到色彩绚烂的光,心跳早已失去控制,大脑中只剩一丝可怜的理智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的理智那厮,十分不合时宜地小声嘀咕:等一下,这情况不对啊。明明我才是哥,怎么现下竟会处于如此被动如此怂的境地呢。

于是在唇舌纠缠中好不容易偷得一丝喘息的空隙,捏着钟仁的下巴气息紊乱地嘟囔道:“...如今仗着个子长得比哥还高了,给点甜头就得寸进尺。”


对面的少年抵着白贤的额头,又挑着嘴角露出了要人命的坏笑:“哥你明明就该在六年前把小刀送给我,如今送得这样晚,我讨点利息还不成么。”

白贤大笑着伸手去扯钟仁的嘴:“你这都是什么话,这哪还有个王子殿下的样子,分明就是个一身铜臭味儿的二道贩子。”

说着便作势要去呵钟仁的痒,两人一个抓一个躲扭作一团,山洞里到处回响着乱糟糟又甜蜜的笑闹声。


就这样腻在一起耳鬓厮磨小打小闹,不知过了多久——


“白贤哥,天都黑了,咱们回去罢。庆洙还在世勋郎府上等着,说要给咱们弄晚膳呢。”

“庆洙吗?太好了。晚膳有饭团儿吗?”

“…哥,其实庆洙不只会做饭团儿的。”

“真的啊。”

“嗯,今晚他除了海带汤和饭团儿还要坐一整桌好吃…”

“钟仁啊咱们快点回去罢。”

“……=_=”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7

饥肠辘辘的两人到了世勋处先是溜进了小厨房,本想先顺点吃的,庆洙却在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先是怪叫一声,接着拿来个小碗扔了把干辣椒进去就开始捣,脸上是一副带着复仇快感的笑意。


“庆洙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钟仁看着这诡异的架势便往前凑,又被辣椒呛了眼,还是止不住好奇,“你不做吃的捣这些东西干什么。”

“殿下,晚膳都备好了正等着您二位回来。刚和灿烈郎打赌他输了,一会儿把这些辣椒末放到他羹里。”庆洙回着话手里捣得愈发卖力,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恐怖。

白贤一边捂着钟仁的眼睛把他往后揽一边笑问道:“你们这打的什么赌?”

“我说殿下和白贤郎您晚上肯定回来用膳,灿烈郎非要打赌说殿下铁定把您带到个没人的地方,然后就地正法。”


白贤当即就想抢过庆洙手里的小碗冲出去糊朴灿烈一脸,这边钟仁居然火上浇油,十分严肃地补上一句:“这个主意甚好,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眼看白贤红着脸气鼓鼓地又要发飙,钟仁赶紧拽上他往外走:“哥都饿了半天了饭也做好了走咱进屋吃饭去。庆洙,先上你那个饭团儿。”




既是私下里几个好友聚在一起的庆生晚宴,钟仁便下令抛开身份地位那些扫兴的繁文缛节,五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子开开心心连吃带喝,或许要排除吃到一半突然痛哭流涕的灿烈。

众人正对着灿烈那一脸的鼻涕眼泪哈哈大笑,门外忽然响起侍卫通传的声音——

“肃宗王子殿下到——”


几个人均是一怔,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然后又都一起看向钟仁。

“不是你们叫来的?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钟仁的声音有些生硬,兴致明显低落了下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7

第八章 (上)



俊绵走进来时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抬头看见原本吃得正欢的一群人被打断,纷纷起身给自己行礼,当下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王兄,有什么事吗。”钟仁努力让自己的口气不那么冷淡疏离地问着。

“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是你的生辰,天色又这么晚了。刚刚母亲大人被陛下宣进宫去,家里也没什么人,我…就过来看看。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哪里哪里!多来一个人不是更热闹么!肚肚快去再添个酒盅上来!”灿烈万年不变的大嗓门有点含混不清,想是喝高了。

庆洙也喝得有些左摇右晃,闻言便嘟嘟囔囔走了出去,俊绵先是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钟仁一眼,便笑着坐了下来:“如此就不客气了。”


钟仁自俊绵一走进来起就有些戒备,总以为又是息道夫人派他前来如何如何。可随着时间流逝发现俊绵只一派和气地和众人有说有笑,偶尔给自己添添菜,倒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图,便渐渐放松下来。那厢灿烈和庆洙早已喝得疯疯癫癫,俩人还开始对对子,什么“度氏惊恐眼圆口圆真优越”、“朴家风车手长脚长好多牙”等混说一气,各种人身攻击乐此不疲。旁边俊绵一脸慈爱地和世勋坐在一处聊得正欢,两人不时抬起头来指着灿度二人哄笑一番。不大的屋子里满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钟仁作为这次宴席的主角却渐渐安静低调了下来。找了个稍微偏僻的角落佯装不胜酒力倚在白贤身上,宽大的袖袍覆上对方的手,纤细微凉的手指握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揉捏着,一边默不作声地望着身边其乐融融的几人。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8


“我觉得,肃宗殿下是真的挺关心你的。”默了良久,白贤伏在钟仁耳边低声说道。

钟仁怔了怔,继而硬生生地接了句:“也不知是什么目的。”


白贤对他的孩子气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你亲哥哥,又能有什么目的。我观察他许久,温良谦和,不像是工于心计的人。你即便刻意和他疏远,他还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以后还是多跟他亲近一些罢。”


钟仁心下知道白贤的话句句都在理上,内心又不肯承认,便又叨咕了一句:“我跟他向来不熟。”

“你不给他机会,又怎么会熟呢,”白贤轻轻回捏着钟仁的手,“你父亲立宗殿下当年明里暗里那么多的政敌,如今陛下不可能一次就帮你们打压干净。此番恢复身份入京,必会有人心存怨恨。再怎么说你兄弟二人熟稔些,互相也还是个照应。”


钟仁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想了一想,闭了眼重新又蹭回白贤肩上。



子时已过,灿烈和庆洙早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以往朴灿烈喝大了赖在世勋府上宿醉一晚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但一向乖巧懂事的庆洙今天居然也如此豪放不羁却是破天荒头一回,让自家的主子们也犯了难。钟仁先是打算叫世勋府上几个下人干脆把庆洙抬回去,但俊绵觉得不妥。

“他这个样子回去,被母亲大人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不如就留在这里一晚,明儿一早趁母亲未发觉再回去。”


白贤也表示赞同:“我今晚也会留在世勋郎府上顺便帮这两个醒醒酒。殿下早些回去安置,明儿一早再过来接人也不迟。”


钟仁一想此举不仅能让庆洙躲过责罚,明日一早又能以接人为由见到白贤,不由得对这安排颇为喜欢。便对着白贤嘱咐一番,跟着俊绵出了府。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8

寒冬午夜里的风划过脸颊有些微微发疼。回去的路上,钟仁默默跟在俊绵后面,想起白贤宴席上说过的话,不禁头一次细细打量起他这个一直以来都刻意躲避排斥的兄长。原本是身上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亲人,却从始至终被自己拒之千里之外,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连路人都不如。细细回想个中缘由,却搜索不到任何他曾经得罪过自己的记忆。脑海里浮现的,竟然全是他站在远处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样子,仅有的几次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关怀和问候,也只是在遭到自己冷淡的疏离和抗拒之后,最终凝聚成一个自嘲落寞的笑容,挂在那张永远温和无害的脸上。


难道不是因为从小在亲生母亲那里遭遇的忽视和冷落,自己才把这么多年来一点点积压的不甘和愤恨全都转嫁到了他身上吗。

所以,从头到尾,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钟仁不禁大吃一惊。多年来已经习惯在心里抱怨指责对方,潜意识里便极其不愿承认如今和兄长这般糟糕的关系大部分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更加不愿面对的现实是俊绵似乎对自己的无理取闹从未怨恨过,一如既往地宽容和默默关心从未改变过一丝一毫。


正在兀自纠结着,前面俊绵短促又微弱地小叹了一口气,原本就有些心虚的钟仁一下子回过神来,又想起早些时候刚一见面,对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口询问。

“王兄,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俊绵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回过头,明显没预料到钟仁会主动关心自己,有些思路混乱地回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一直胸闷得很,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你回徐罗伐以来第一个生辰,原本该在家里置办的...不过看你在朋友家玩得这样开心也好...又担心你太晚回来路上不安全...”

似乎是感觉自己话太多,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钟仁的表情,尴尬地住了口。

一看他这个样子,钟仁内心就算再怎么不愿承认,一丝不知是愧疚感动还是懊悔的情绪夹杂着一点点的抗拒还是慢慢爬上了心头。


默默走了一会儿,已经能看到自家府邸门口的灯笼。


钟仁到底也不是硬心肠的人,踌躇了一路终于还是叫出了口:“哥。”

俊绵猛地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这个从来都只是恭敬冷淡地叫着自己“王兄”的弟弟。


“...我和白贤郎世勋郎他们几个约好十五那天去北山的林子里猎兔子,到时候...一起去罢。”

说完便很是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别扭地低下头去。


俊绵一脸震惊地呆愣了片刻之后,回答得语无伦次,声音都带了一些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猎?好...好啊,许久没有打猎了,也不知箭法还准不准...若是,若是我那日能猎到兔子,回来便让庆洙给你炖了吃。”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9

看着俊绵那神情语气中拼命抑制的慌乱和欣喜,钟仁在心酸愧疚之余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

果然还是听白贤哥的没错,至少能挽回不少错事。


此番打破僵局的开头似乎还算顺利,总之,慢慢来罢。

这样想着便抿着嘴微微笑着准备跨进大门,却被俊绵拽住了袖子。


“哎,一身酒气的,若是母亲大人已经回府了,见你这个样子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咱们走后门罢。”

钟仁笑道:“也对。”


这一刻,似乎是多年以来终于感受到了一抹身为亲兄弟之间特有的默契。两人相视一笑便拐了回去,绕进了正对着花园和寝殿的王府后门。




只有夜风拍打树枝的声音。亭台楼阁假山溪流,偌大的王府后院竟空无一人。


“虽说已过了午夜,可是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那些人都去哪里当值了?”俊绵有些困惑地四处张望。

“许是刚刚交班...哥你看,父亲大人的寝殿还点着灯,这个时辰还没有安置,难道又在喝酒吗。”


俊绵笑了笑,握住钟仁的手腕穿过影影绰绰的灌木往前走着,欣喜对方这一回没有甩掉自己的手,便轻声说:”不然咱们去跟父亲请个安再...”

“哥...”


话还未说完,突然被钟仁惊惧颤抖的声音猛然打断。

“哥你看...父亲房间的窗户上,那是什么...”


话说到一半便被巨大的恐怖生生扼在了喉咙里,感受到握在手腕上俊绵的手指猛地收紧,尖锐的刺痛愈发证明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


屋内忽明忽暗的烛光晃动下,在漆黑诡异的午夜横卧在在窗纸上刺眼又狰狞地闪动。


是两排喷溅上去的鲜红血迹。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9


第八章 (下)


新罗王宫,仁康殿内——

“…产粮三万石,比二十四年增产了两成,预估大耶城上缴的军粮可供给驻边军政消耗五年…”

“你这丫头,”国王笑着打断息道夫人的禀报,“原是听麦宗那孩子要和朋友们在外面庆生,这才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宣你入宫,也不过是想跟你说两句体己话,你又一本正经的和朕汇报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息道夫人撇撇嘴,脸上一副罕见的娇嗔姿态:“儿臣还不是为了给您减轻一些负担,那大耶城毕竟是要塞,又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

“唉…当年也并非真要把你们赶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也是,都做母亲的人了,那时却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无理取闹——”


“父王!”息道夫人语气生硬地打断了正在回忆往昔的国王,“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时是儿臣年轻不懂事,反正您现在也已把我们全家召回徐罗伐,儿臣会铭记那次的教训,日后必当谨言慎行。”

“好,好…都依你。”国王无奈地微笑着,看着这个自出生就被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貌美倔强一如往昔,但年龄愈长,却愈发读不透她的内心。



“陛下,承宗殿下来请安了。”一旁的老内官走上前来低声禀报。

“传。今天人倒是来得齐,呵呵呵。”已年过五十的国王满脸皱纹舒展开来,一副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愉悦神情。

当下便进来一位约莫十六岁的华服少年,眼尾细长眉峰宽阔,脸上似乎永远带着一抹恬淡微笑, 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9


“儿臣承宗给父王请安。”

少年俯下身,向着大殿中央的宝座深深一拜。


“平身罢。来得正好,今晚你姐姐也在,咱们父子三人难得聚在一起。”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对上息道夫人的目光,脸上笑容霎时裂成碎片,眼底闪过一丝惊惧的恐慌。

顷刻间又恢复了之前挂在脸上的微笑,轻柔妥帖的语气不带一丝波动:“原来王姐也在这里,真是巧得很。臣弟原就想着自王姐回京后理应找个机会问候一下,这回倒是借了父王的光。”

“承宗还是这么乖巧懂事,和小时候一样,”息道夫人一面在心里细细琢磨对面少年刚刚一闪而过的反常表情,一面声音柔软微微笑着回应,“如你这般听话孝顺的孩子在一边服侍,想必父王平日里也能宽心不少。”

本是极尽夸赞的一番话,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却诡异地冷滞下来。承宗仍保持着那副柔和的微笑,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国王脸上的笑容倒是瞬间消退了大半,满腹心事长叹一声,面上的纹理渐渐硬冷了起来。


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诡谲僵硬的氛围,门外一个侍卫连滚带爬惊魂未定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慌什么慌,”息道夫人站起身来,声音尖锐清冷,“没用的奴才,有话好好说!”

“是…公主殿下,是葛文王府,刚刚…”


那侍卫满头的冷汗往下流,牙齿打颤声音渐弱,愣是不敢往下说。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不祥之兆扼住了喉咙,息道夫人尖锐的声音开始颤抖——

“王府…王府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啊!”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1:59


“…钟仁,钟仁,冷静一点,你要振作…”

黑暗中俊绵感受到身边的少年浑身抖得厉害,便摸索到钟仁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却忽略了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刚才经历的那一幕犹如最恐怖狰狞的梦魇,足以成为两个少年心头挥之不去纠缠一生的阴影。看到窗纸上的血迹,兄弟二人便战战兢兢悄无声息地从寝殿前门进入,穿过周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跨过血泊之中几个下人的尸体走到父亲房间的门口——

葛文王立宗公被砍得血肉模糊俯卧在寝殿中央,尸体大睁着双眼一只手臂伸向前方,还保持着奋力向外爬的姿势。俊绵刚刚来得及架起当即瘫倒在地上的钟仁,就听见门外的回廊尽头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惊恐之余好不容易保住一丝清醒,一把抓过墙上挂着的宝剑按下床头后面的暗槽,拖着钟仁进了密道。


为了防范政治暗杀,一般王亲贵族的府邸都会暗自修建类似用来躲藏逃生的密道。俊绵只记得自己幼时还常把这里当做玩耍的场所,却不想有一天真的为了活命躲了进来。虽没有被来人看到,但已经发出声响,即便暗门不被发现,寝殿这一头必定会有埋伏,眼下唯一的活命之路便是顺着密道一路往北从王府侧门逃生。

虽是个向来形同虚设的父亲,平日里对这兄弟二人不闻不问,但毕竟是骨肉至亲,这样惨烈又突然的景象放到谁身上一时都无法承受。



“…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一直沉默不语踉踉跄跄跟在后面的钟仁突然开口,语气里透出一股绝望的灰败:“母亲当年告诉我,只要刻苦勤奋,将太傅教导的内容学到精益求精,陛下便有可能恢复我们的身份召我们回京。我…我也只是想回徐罗伐而已,结果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有什么错?”俊绵猛地回身,一向温和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你想回徐罗伐是为了找你心底重要的人,我和父亲母亲也想回来这里。徐罗伐…毕竟是我们的家乡,只是想回家而已,能有什么错?”

转过身擦掉脸上混着眼泪的汗水,俊绵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钟仁,你不要胡思乱想。先下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打起精神来,若是成功逃离了,陛下日后定会帮我们讨个公道。”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07

漆黑潮湿的密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摸到一块石头顶着的小木门。俊绵让钟仁躲在自己身后几步远,轻轻搬开石头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在将周围形势全部收入眼帘之后,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密道出口隐藏在支起的回廊下方,右前方几丈之外便正对着王府北侧门,出了门就是后山,逃到山里倒是条办法,但短时间内去王宫或其他府邸求援就要绕很远的路。两人徒步跑出去的话目标太明显,肯定会被追上。若是骑马,马厩在左前方,刚好是和北门相反的方向。再加上从刚开始就从上方传来时远时近的脚步声,无论向哪个方向跑,被发现是一定的,除非能有人拖住杀手争取时间。

若来人是一两个倒还好说,但参照刚才寝殿那副血腥凌乱的场面,那阵势绝不只是一两个人能造出来的。


看来,眼前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

握紧了手里的剑,一抹绝望的微笑悄无声息爬上俊绵的嘴角。



“哥,外面情况怎么样,现在能出去吗?”钟仁见俊绵只是伏在门边一动不动,便有些焦急地压低声音询问。

却见俊绵忽地转过身来,眼底映着门缝透进来的月色,闪动着一层诡异又决绝的光茫。略微粗暴地把钟仁往里推了推便开口迅速地说了起来,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急促:“钟仁,我现在有些话要同你讲,为兄从小到大只对你提这一次要求,你不要说话只是听着就好——”

“哥?你怎么——”钟仁完全不解在这种紧要关头俊绵为什么行为如此反常,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对方硬生生打断。

“不知我们回来之前母亲有没有回府,现下她也是生死未卜。钟仁,我知道你从小就对母亲和我颇有怨恨,怨我没有关系,但是你要知道,母亲从未放弃过你。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全是为了你。”

“哥!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们未被流放到大耶城之前,陛下那时本有意培养他唯一的儿子承宗,便为了替他日后即位排除威胁而打压父亲。朝臣贵族们为了保全自身全都顺水推舟,那时我们若稍露风头便会成为暗杀的目标,尤其是你,钟仁,作为陛下最宠爱的公主的亲生儿子。所以母亲才会对外做出一副轻视你的姿态,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早年不让你跟着太傅学习也是因为她早就看出你比我和承宗天份都高出太多,她根本就不担心你的学业,她唯一担心的是你的身份和天资锋芒太露会招来杀身之祸。

“钟仁,母亲从你出生起就对你寄予厚望。她对你冷淡,凡事都丢给你自己去摸爬滚打自行解决,并不是因为她铁石心肠,而是因为那条路,是本就不能信任依靠任何人,也不能带有任何感情牵绊的…孤家寡人之路。


“钟仁,你一定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07

钟仁怔怔地站着,早已忘了打断俊绵,对方的话对自己来说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俊绵拉着他向门口走了几步,探头看了看外面,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片刻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对着钟仁微笑着说道:“钟仁,这么多年,我不知多少次会嫉妒你有这样一个时时刻刻为你打算的母亲,但有时候又会担心你。你现在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内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条路毕竟太艰辛,我只是希望你日后活得快乐。”


钟仁从未看过这样的俊绵,总觉得对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句句听着让人心慌。还未等反应过来,只听俊绵突然低吼一句“快跑”,便扯着自己冲了出去。



跌跌撞撞跑了没几步远,脑子里翻来覆去还是俊绵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身后便迅速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听声音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被恐惧驱使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飞奔到马厩里刚要去牵马绳,身边俊绵突然闷哼一声半跪在地,背上赫然插着两支箭。

“哥——”

钟仁惊恐地叫出声来,刚想伸出手去搀扶俊绵,眼前一黑,左边肩胛处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混蛋!不是说过不能用箭吗!”

“这回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已经能听到几步开外传来的黑衣人们嘈杂的对话声。插在背上的箭随着动作不时摇晃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直教人头晕目眩意识模糊。钟仁拼了命地咬紧牙,刚想集中精神继续去搀俊绵,一个重心不稳,自己的身体却忽然被托了起来。



很多年后,钟仁也没想明白,明明是比自己矮了几分又身形瘦弱的俊绵,那时究竟是如何在身中两箭的情况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举上了马。


宝剑出鞘,一挥手劈断了系在木桩上的马绳,这边剑鞘对着马屁股狠狠一抽,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完成,完全不是俊绵平日里柔和温吞的作风。钟仁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或作出一个反抗的举动,吃痛的马已经载着他向北一路奔出了王府。耳边回响着渐渐远去的兵刃相接的噪音,包裹着俊绵尖锐的呼喊——

“金钟仁!你若是回头我金俊绵从此便不认你这个弟弟!!你一定要活下去,记住我的话,要为了你自己——”


一阵刀斧砍入躯体的钝响之后,俊绵的声音在耳边呼呼作响的寒风中戛然而止。


从肩膀的箭伤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霎时淹没了全身,双手攥着缰绳十指紧握成拳,指甲陷进手掌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血来。钟仁伏在颠簸的马背上浑身战栗着缩成一团,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痕,从身体每一处迸发而出的疼痛叫嚣着沸腾着,终于汇集成一句凄厉的哭喊,划破寒冬的夜空——

“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13


白贤端着醒酒茶进了客房,看到这边庆洙迷迷糊糊地歪倒在一边,那边世勋正骂骂咧咧地把手舞足蹈的灿烈往床上拖,不禁无语地长出一口气。想着这会儿钟仁应该已经回到府上安置下了,大冬天的走夜路,也不知会不会着凉。正兀自立在一边心神不宁地惦记着,那边匆匆进来个下人,面色惶然对着白贤一揖——

“白贤郎,刚刚宫里传话过来,息道夫人急召您入宫。”


息道夫人?

白贤困惑地和世勋对视了一下,后者一头雾水向自己的下人问道:“什么事这么急?还是息道夫人传召,这天都快亮了。”


“是…”那家仆犹豫了一下,还是压抑着声音里的惊惧低声说道:“就在刚才…葛文王府遭到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洗劫,葛文王殿下和肃宗殿下被…乱刀砍死。”

“什么?”

世勋压着嗓子吼出来的时候,白贤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钟仁...钟仁呢?”苍白纤细的手指攥紧了那下人的衣襟,白贤的声音颤抖得连世勋都几乎要认不出来,“钟仁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伤到?”

“麦宗殿下...目前下落不明。”家仆回完话就战战兢兢伏在地上没了声音。


“...怎么会这样?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身旁世勋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也愈发变得模糊遥远。白贤松开手,只觉得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向后踉跄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13


第九章 (上)



晨光熹微,青灰色晦暗的天际已隐隐露出鱼肚白。

表面上看去仿佛同往常一样,是蕴含着希望又再平凡不过的破晓时分,新罗首都徐罗伐却在血腥与阴谋的暗潮涌动中迎来了新的一日。


世勋以最快速度将自己手下的郎徒家丁都调遣妥当,分散到徐罗伐各个角落进行搜索。终是放心不下,策马飞奔到了梨花征徒的营房,发现白贤也已领命出宫调集了手下所有人马,郎徒们一组组有条不紊分头奔出了营地。这边白贤却换上一副平民装扮跨上了马,身边干粮草药武器打火石一应俱全,所有能考虑到的可能性全都防范得面面俱到。

这家伙,当初自己就是对他这一点钦佩到不行。世勋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称赞。

表面上看来似乎白净纤瘦的一个人,甚至有些羸弱,到了危急时刻反倒是他最能调动全身的忍耐力和意志力控制着自己将理智冷静发挥到极限。


“世勋郎,”一夜未眠,白贤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声音也有些嘶哑,“城里就交给你了。王府里并没有找到...他的遗体,但听调查的侍卫禀报说少了一匹马,想必殿下是逃了出去。我还在宫内被夫人传召那段时间里,各方就已出动了大批的士兵和郎徒在搜人。那些人里必定暗藏凶手派出的人,若是殿下...先被他们找到...”

这想法显然太恐怖,于是说到一半便住了口。


“你不要担心,我手下的一批人手会负责分散混淆那些人的注意力,你自己也要小心别被人盯梢。若是能找到殿下,就带着他先避一避,若是找不到...”


“若是没能及时找到,身为近卫花郎,必当以死谢罪。”

是冰冷又决绝的声音,握着缰绳的白皙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白贤郎,你不要这样,”看着白贤拼命克制着内心恐惧和焦灼的样子,世勋努力换上一副顽笑的口吻,“你若是以死谢罪,我们几个只怕都当你是殉情去了。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说完却连自己都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惶然。

又赶紧掩饰似的将手里的小笼子塞给白贤,补充道:“要是有了消息就用这个信鸽和我们联络,就像以往你我和灿烈郎玩过的那样。他那边我已经留了条子,醒了酒马上也会过来搭把手。庆洙就暂时待在我府上很安全,对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世勋顿了顿,继续问道,“殿下聪明睿智,也该能想到那帮人似乎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必定会想办法避开他们和我们汇合的,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只有我们...或者是只有你和他知道的...”


听了世勋这句话,脑子里像是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有什么地方,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


虽然可能性也并不是很大。

但是,若是钟仁真的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会选择相信你。

所以钟仁,这一次千万别让我失望。



“世勋郎,谢谢了。等我消息。”

白贤飞快地拍了拍世勋的肩膀,裹上披风策马便冲出城门向北飞奔而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14

仁康殿偏殿内,息道夫人面无血色瘫坐在雕花木椅中,绛红色指甲不时狠狠抠进木质扶手,寂静的屋内只剩下木屑被剥落时刺耳惊惶的响声。


“王姐,事已至此...请千万放宽心罢。父王说了一定会彻查此事,您现在务必要保重玉体才是。”

承宗捧着一小盅刚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息道夫人手边,语气里满是担忧。


“你们都退下。”息道夫人长袖一挥,狂躁的语气里似乎极力克制着一触而发的盛怒。

内官侍女们鱼贯而出,大门紧闭,屋内只剩下承宗在一旁低着头默然而立。




“钟大。”

良久,息道夫人像是终于暂时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一开口,以往清冷的声线只剩疲惫和凄惶。


听到自己许久不曾被人唤起的小名,承宗抿了抿嘴,语气愈发乖巧柔软:“是,姐姐。”

“...你刚出生不久我便已出嫁,身为长姐虽没尽到看护你照顾你的义务,但我自问之前在徐罗伐那些年也待你不薄。你我好歹姐弟一场,你...你怎么能狠毒至此?”

钟大并未抬起头,原本平和的语气却隐隐透出一丝波动:“臣弟愚钝,不懂您在说什么,请王姐明示。”


话音未落,桌上的茶盅便劈头砸了过来,丝质长衫的前襟顷刻染上了大片水渍,少年白皙的颈项和面颊被茶水烫得一片通红。

息道夫人按着扶手猛地站起身来,一只手指着钟大,精致的面容因为暴怒扭曲得几近狰狞。一开口,是接近歇斯底里的尖锐嘶喊——

“你还不承认?你干出的那点勾当全在你脸上写着!肚子里还装不下事就急着杀人了?今晚来了见我在这里便惊成那副样子,若不是父王突然传我入宫,只怕是原本想连我也一起除掉罢!一直...一直当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孩子,小小年纪却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来,你就当真一点姐弟情分都不顾,不怕遭报应吗!”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14

“...姐弟情分?呵呵...”钟大发出一声惨然的冷笑,抬手抹净了脸上的水渍,“跟我在这里堂而皇之的提什么姐弟情分...这些年给父王的书信里,明里左一个夸我善良乖巧,右一句赞我懂事孝顺,暗里处处旁敲侧击我优柔寡断懦弱无能毫无主见,你明知父王自我儿时起便对我这样的性子很是忧心,这么多年,自以为不留痕迹地踩着我来跟父王暗示你的儿子多么优秀,当我不知道么?”

“那是你自己无用!”息道夫人恨得银牙咬碎,“父王自有他的英明决断,你又何必把这责任扣到我头上?”

“你还有脸提父王?”钟大一直压抑着的嗓音高亢颤抖了起来,“那年立宗公被人参了一本,父王因着宠爱你本无心流放你全家。当年又是谁故意和父王发生口角激得他一怒之下把你们赶到大耶城?你早就算到父王事后必定会后悔,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不就是为了利用父王对你的惦念宠爱和这些年来被你挑唆离间对我的失望,来恢复你一家的圣骨身份吗?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一己私欲,连父王对你的感情你都敢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己私欲?我为了一己私欲?”息道夫人已是怒到极致,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对面那个本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你眼看着自己的储君之位不保便要杀我全家,如此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是为了一己私欲?”

“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少年愈发激烈的声线已带上了绝望的哭腔,“难道我就坐等着你儿子或别的什么人日后即了位,再来除掉我这个隐患吗?”


激烈的争吵已纠缠成死结,姐弟二人在自古以来王室家族内你死我活的权势恶战中,终于撕破了脸反目成仇。


片刻的死寂之后,钟大奋力压抑着失态的声音强装镇定开了口:“王姐,你说人是我杀的,你有证据吗?负责调查的侍卫已禀报过,现场没有任何辨认凶手的线索,也并未留下任何凶器和证物。你就这样跳着脚指控我是元凶,又有谁会信呢?”

息道夫人一时被噎得哑口无言。幕后主使是承宗,她早已了然于心,然而毫无证据,又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事实。


面色惨白踱到门口,用尽了全身的恨意终于咬牙说道:“好,很好。金钟大,这么多年你总算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刮目相看了一回。接下来我们就比比看,看谁先找到钟仁。你最好祈祷他别有什么三长两短,否则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让你这辈子不得安生。”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14


白贤用斗篷半遮着脸策马穿梭在树林中,再三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便踏着崎岖山路上被朝阳映射得斑驳破碎的枯叶,向着北面山崖峭壁下茂盛的丛林深处飞奔而去。

被巨石遮掩的的洞口越来越近,只感到胸口因为紧张恐惧一阵阵发疼。不敢也来不及细细寻思那些预想之外的可能性时,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山洞口瘫卧着的一匹马,瞬间将白贤全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跳下马奔过去飞快查看了一番,马臀上杂乱地嵌着几个一指来宽的伤口,虽流血不多但伤口很深,想也知道这马的主人必定为了逃过追杀不止一次地用了某种利器戳进马的后臀令其发狂奔跑。马鞍上的纹饰证实了这匹马确实出自葛文王府没错,但那上面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洞内的血迹...似乎又并非是这匹马所流。


白贤一瞬间只觉得喉头发紧眼眶发热,顺着血迹发了疯一般向洞内奔去,终于在洞穴最深处泉眼旁边,看到被那件熟悉的黑毛貂裘披风包裹着缩成一团的一个身影。

原本修长挺拔的少年此时蜷在那里显得分外虚弱无助,脸埋在披风里看不分明,身子偶尔微弱地起伏一下勉强能让人分辨出这人气息尚在。伸在外面的两只手,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沾满血迹的金色小刀,另一只手里半握着一杆断掉的箭,箭的前半截还深深插在肩胛处,想是之间用尽办法想把箭拔下来,最后因为不得要领而引发的剧痛和体力不支终于倒地不起。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02:15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3 12:07 编辑

踉踉跄跄跑过去跪在一旁,白皙的手指捧起那张湿漉漉双目紧闭的脸抱在怀里。

“钟仁,钟仁...能听见吗?是我...是白贤哥来了...”

之前一直强撑着的一股气力马上就要濒临崩溃,白贤只感觉自己抖得都要说不出话来。


钟仁皱了皱眉,仿佛试图使出一丝力气往白贤的怀里钻去,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声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发出的呜咽。

猛然感到手指触到貂裘披风的地方一片潮湿,抬手才发现手掌染上一抹猩红,披风已被血染透,只是颜色覆盖了血迹看不出来。白贤登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再次逼着自己狠狠压抑着情绪把钟仁放下,以最快的速度生火捣药,又把那把金色小刀拿过来洗净擦干,在火上烘烤消毒。


一切准备就绪,白贤解开钟仁的披风扶着后者半坐起来,轻轻掰开他的嘴把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咬着,割开伤口周围的衣物后,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贴着对方的脸柔声说:“现在就要帮你把箭头取出来了,疼的话别硬撑就咬哥的肩膀,不准睡过去听见没有?”

听到肩头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声,白贤咬牙狠下心,手里的刀沿着伤口切了下去。


整个过程中钟仁已经虚弱得连呻吟都没有力气,意外的是自己的肩膀并没有预期被咬的疼痛传来,怀里的少年只是在伤口切开和拔箭的瞬间剧烈抖动喘息了几下继而恢复平静。白贤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狠狠抿着嘴憋着眼眶鼻腔的酸意,在箭头取出后鲜血外涌的瞬间迅速把捣好的止血草敷了上去。


一切整理妥当,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肩膀没有作痛的原因。


钟仁仍紧闭着眼睛靠在白贤怀里,嘴里咬着的,居然是不知何时偷偷塞进嘴里的,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臂。牙齿深深陷进皮肉,已有微小的血丝顺着嘴角流下来。


一直强撑到此刻的冷静和理智终于像根承受不住拉扯的细线一样应声而断。白贤一把扯掉钟仁还含在嘴里的胳膊,颤抖着把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颈窝。

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09

关于倩倩人设的皮了个埃斯——

LZ本身很喜欢倩倩来着,所以这篇文里倩倩表面上当了反派,但是其实并没有黑化他的意思。

他过早被他父亲给予太过沉重的期望,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抱着单纯的信念努力,却眼睁睁看着梦想和亲情被一刀刀凌迟,最后还是由自己的父亲和姐姐亲手掐断了他的生路。他在本文和绵绵黑钟没有任何交情,所以他只是做出了在当时那个你死我活的王室家庭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或者说更加像一种绝望之中的拼死抗争。如果不是生于王室,倩倩肯定就只会是一个善良乖巧又温柔的孩子。

但是因为倩倩之后的篇幅并不多,所以在这里稍微以他的角度解释一下
LL私心并没想把他设成大反派,也希望亲们不要把倩倩当坏蛋,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09

第九章(下)


傍晚时分,一个裹着淡色斗篷的纤瘦身影,不起眼地出现在徐罗伐城北郊外的村落里。

帮钟仁包扎好伤口后,白贤用信鸽给世勋灿烈发了信,估摸着身上带的食物草药大概只能撑个一两天,思来想去觉得万全之策还是在这秘密据点多避几日,等钟仁伤势好转再想办法回去,便一路小心谨慎地穿过了树林。为了防止太过引人注目,把马藏在了林子里徒步走进了村子,才发现派出搜索巡逻的士兵比他原本预想的还要多出很多,分辨不出是敌是友。好不容易避开来来往往巡视的人马,补齐了足够几天消耗的食物和草药,便不露痕迹地原路返回了山洞。


是夜,钟仁因为肩部的伤口引发了来势汹汹的伤寒,全身起了高热昏迷不醒。


用手帕沾了泉水敷在额头上收效甚微,白贤眼看着青苔上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钟仁,心疼焦急却又无计可施。突然想起自己天生体温较常人偏低,眼下又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便咬牙将两人衣物褪掉只剩下薄薄的丝质单衣把钟仁揽进了怀里,又将所有衣物连同披风在内一层层裹在周围如同一颗粽子一般,虽不知能不能起作用但好歹紧紧抱着对方,心里便略微踏实了一些。


怀里的少年浑身发烫,整整三天人事不省,白贤也跟着接连三天不曾合眼。


钟仁在昏迷中似乎经常被噩梦困扰,不时剧烈颤抖着低声啜泣。白贤紧抱着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钟仁,一阵阵恐惧心酸连同自己都要濒临崩溃。无助到了极点,只好轻轻出声念着自己多年前曾在父亲书房中翻看的佛经里记住的语句,试图使风雨飘摇的内心平静下来。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柔和的低吟伴随着温热的吻轻轻落在怀中少年滚烫的额头眉心。渐渐地,呼吸和颤抖回归平静,钟仁似乎一点点从梦魇中解脱了出来,枕着白贤的手臂沉沉睡去。


白天里用泉水打湿了手帕仔细地擦拭对方的身体,食物草药全都细细咀嚼后口对口一点点哺喂进去。白贤像是无微不至地照料一个毫无自理能力脆弱至极的新生婴儿,硬是凭着一股气力强撑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躯,将钟仁从冥府鬼神的手里抢了回来。自己却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体力不支,贴着对面少年已退去热度温凉的额头昏睡了过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09

再次醒来已是接近傍晚。回过神来便慌忙要起身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腰被轻轻揽着。低头一看,钟仁大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瞳孔的颜色愈发深邃晦暗,让人读不透他此时的心绪。

白贤心下一阵喜悦宽慰,只觉得心头一颗大石头掉落下去竟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轻轻唤了钟仁几声,看到后者干燥龟裂的嘴唇,又赶紧汲了一捧水含在口中喂了过去。

钟仁异常乖顺地把水咽下,眨眨眼嘶哑着嗓音开了口。


“...白贤哥,你睡觉时还会发出小狗一样的声音,真可爱。”


说出口虽是这样的一句话,语气里深埋着巨大的哀恸却让白贤心酸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默了良久,皱了皱鼻子把少年的头按到自己胸口:“钟仁,心里难受不要憋着,哭出来罢。”

钟仁没有回话,圈着白贤的手臂却越收越紧,整个人愈发用力地向后者怀里钻去,像是承受不住自己内心的严寒,拼命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白贤看他这个样子,心疼得眼眶发酸,刚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对方的后背,身子却猛地一晃被按着肩膀压到了地面,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眼前一暗嘴唇便被狠狠堵住。


只感觉脸上猛地烧了起来,意识也不争气地渐渐涣散,却在钟仁一反常态的急躁甚至有些粗暴的动作中感到了一抹不安和异样。

想要开口询问嘴唇却被紧紧封着,直到胸前一凉衣襟被扯开,才惊恐地意识到对方的意图,慌忙把钟仁推开几分低声吼道:“你疯了!伤口还未长好这是要做什么?”


眼前的少年紧抿着嘴,布满血丝的双眼写满了凄惶和疼痛,执拗地抓起白贤的手按了回去。


白贤无计可施,原本继续要迸发出来的抗议又全数被炽热激烈的吻堵了回去。想要推开对方又生怕动作太大会牵扯到伤口,只好放弃了挣扎,一只手撑起钟仁受伤的肩膀努力使对方那一侧的手臂不再艰难地支在地面上。

滚烫的触感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支撑着对方肩膀的手腕突然感到了一丝热流。白贤艰难地偏过头,瞥见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流,从钟仁的肩头沿着自己白皙的小臂向下蔓延。

心下顿时焦急万分。闭紧了眼试图定住心神,另一只手抚上对方埋在自己胸前的头顶,白贤在自己紊乱不堪的喘息中开了口。


“...钟仁,其实你...你自己也明白的罢,想要借此...来逃避这一切,也只能逃得了一时...”


是不甚连贯耳语般的声音,却又残忍直白如同利剑。话音一落,眼前少年的动作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良久,似乎是全部的力气和情感被掏空,钟仁缓缓矮下身子,伏在白贤胸口把脸埋了进去,压抑着的情绪随着渐渐激烈的颤抖和抽泣终于释放了出来。


“...白贤哥,我...和他说好...说,十五那天一起去打猎...他都答应我了...说要猎兔子回来...给我吃的...他明明答应我了...”

钟仁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失控的哽咽中断断续续支离破碎,最后终于变成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大哭。


白贤抱紧了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钟仁,无言地望着上方渐渐变暗的天空,泪水不受控制地沿着眼角滑落。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09


之后的几日里,钟仁再未出现激烈的情绪波动,只是安静地待在洞内养伤,白日里沉默地坐在洞口望着冬日的暖阳发呆,晚上乖乖倚在白贤身侧睡得很安稳。


这一日又是坐在青苔上望着泉水上细微的波纹出神,白贤一手捏着张纸条一手捧了只小鸽子走了进来。

“今日灿烈郎来的信,说城内巡视的人马已撤回了大半。他还未把找到你的消息告诉除世勋郎以外的任何人,但拨一队人手过来接咱们回去应是没有危险了...钟仁,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钟仁只是微微垂了眼眸,盯着泉水一言不发。


白贤叹口气,走过去轻轻抚着他的额头:“暂时不想回去也成,但起码知会庆洙一声罢,听灿烈郎说他自打你下落不明那天起就不怎么吃东西也不说话,像是要把自己活活饿死的架势。”

钟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地开口:“那就让灿烈郎告诉庆洙,就说是我说的,赶紧该吃就吃,别整日里寻死觅活。”


“嗯,”白贤答应着,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问道,“关于找到你这件事...不禀报夫人吗?”


钟仁只是怔怔地不说话。良久,像是已经忘记了白贤的发问,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念了起来。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白贤一愣,微笑着看着他:“这都被你记下来了,是我之前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佛经。虽读得一知半解但很是喜欢,心里难过时,念一念就会好很多。”

“原来是佛经,难怪...”

佛教被引入也不过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在新罗还是种颇为高深先进的宗教信仰。


“白贤哥,我之前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好像做了个梦。”

“是什么样的梦?”白贤柔声问道,挨着钟仁并排坐下。


少年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着什么,须臾便开口问了出来。

“白贤哥,如果我说...不如我们两人,就这样远远逃离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你...是不是会反对。”


白贤也只是微笑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半晌低声说道:“如果我说我不反对,你就真的会这样放下一切逃走么。”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微风掠过枯枝败叶的细微声响。


灿烈,世勋,庆洙,白贤朝中为官的父亲,和钟仁未报的家仇。


这一切,真的可以全部放下么。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10


不知过了多久,白贤幽幽地开口:“我这几日才体会到,有些梦想,大概是要有舍弃一切的觉悟,或许才能实现的罢。”


钟仁闻言侧过头去静静地凝视着白贤,握了对方的手指过来轻轻在掌心里揉捏了片刻,末了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沉声说道:“王兄为了保护我丢掉了性命,我不想让他去得不明不白。至少...看不到元凶伏法,我不甘心。若是想将幕后主使彻底扳倒,或许还要借助母亲的力量。”


“那就回去,我陪着你。”白贤反握住那双手站起身来。


钟仁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那个逆光对着自己笑得温暖又坚定的人,似乎是感到重新获得了力量,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43

更文前 罗里吧嗦的科普(我这是何苦...)

这章扳倒倩倩会略微出现和白会议这种东西,目测以后也会提到所以解释下
和白会议是以上大等(首相)为首,一共由十位大等(大臣)组成,一般都是真骨老头。

平时的日常决策都是上奏让国王批折子,但凡遇到比较重大的决策,为避免君主专制做出错误的决定动摇国家,十个老头就会穿上白大褂...围成一圈扔小牌投票表决,实行一票否决制。这样做出的决策,国王也没有权利反对。

所以新罗的国王是否能很好的掌控利用代表贵族权利的和白会议很重要。如果被贵族牵着鼻子走,那么和白会议说什么国王就得做什么,即使是一国之主也只能是一坨悲剧,就酱

楼下放文...最近各种跟不上进度...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2:44

第十章 (上)



第二日,白贤和钟仁先是回到了世勋府上。一进屋还未来得及坐下,就见苍白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庆洙摇摇摆摆奔过来,一把抱住钟仁的腿跪地便开始嚎啕大哭。钟仁黑着一张脸拎起庆洙推推搡搡把他赶去一旁的隔间里吃饭,一屋子的人只有白贤看到那个别扭的少年搀起不停抽噎的庆洙时,紧紧抿起的嘴唇和通红的眼圈。

之后先是传了府上的医员简单料理了下伤口,得知事发后王府已被暂时封禁,国王因着疼惜息道夫人这几日一直留她在宫内休养,便洗尘更衣稍作休息后与白贤一起入了宫。


待通传后一踏进偏殿大门,就见正中央软椅上那个一贯高贵冷然的贵妇霍地站起身来,匆匆几步走到二人面前,精致的面庞古怪地紧绷着,一双美目布满血丝,伸手便要抚上钟仁的脸。钟仁下意识面无表情向后躲了一步,息道夫人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了片刻便垂在身侧,面上又迅速恢复了平日里冷艳傲然的表情。

“...回来就好。你这孩子从小就命硬,原也是我忧虑太过庸人自扰。”


钟仁对这毫无亲情温度的话语习以为常置若罔闻,眼皮也不抬地兀自问了下去:“母亲大人对幕后主使可是有了眉目?”

“何止是有了眉目,”息道夫人踱回软椅旁缓缓坐下,语气里满是不甘的愤恨,“当场便被我抓了个正着。就凭他此番毫无布局准备便贸然出手,肯定是背后几个不成器的朋党贵族们出的馊主意。自我们一家恢复身份回京,朝中已有大半的重臣官员纷纷向我投诚,他如今已是大势已去,搬到他又有何难。只是...只是偏偏就没有证据。赤口白牙便对外指控他,又该如何服众?”


白贤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此刻脑子里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想起灿烈之前曾偷偷跟自己提过,为了防范王室贵族间历来屡见不鲜的恶斗暗杀,由徐罗伐内省兵部打制的箭矢分配到各个府邸之前,都会用某种绝密的工艺在箭头与箭杆连接处铸上所要发配的府邸或部门的标识。那标识一旦被铸上就无法抹去,平日里用肉眼也看不仔细,只有对着火光细细分辨才能看个分明。


突然想起替钟仁拔掉的箭头,或许会成为致命的铁证,但当时正处于非同一般的心绪之下,焦急心疼哪里还会顾得上这些事情,箭头被拔出后随手扔到了何处也早已毫无印象。

一边拼命回忆着箭头的下落一边犹豫着是不是要提一下这件事,却看身边钟仁似乎早有准备似的,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居然正是那只箭头,递到了息道夫人手上。

“母亲,这个是那晚行凶之人所用的箭头,不知能不能作为证据。儿臣也只是在逃出王府时隐约记得他们提过不能用箭。”


息道夫人慌忙接过箭头举到烛火下方,三人对着火光细细看去。

铁质箭头的底端,微微闪烁着,赫然一个小小的“承”字。


钟仁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奋力压抑着心头的仇恨和怒火,语气寒冷彻骨:“母亲,想必您已经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息道夫人没有回答,纤细的五指攥紧了箭头,挑起嘴角露出一抹满是恨意的凌厉微笑。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11


有了物证,接下来的形势一如预想般顺利。息道夫人像是铁了心要至承宗于死地,动用手下所有人脉朋党暗中将消息大肆散播出去,又饱含冤屈泪声俱下地四处游说,将原本还在观望摇摆犹豫不决的另一部分朝臣贵族也一并拉拢了来。一时间满朝遍野到处充斥着对息道夫人母子的同情奉承和对承宗的不满谴责,贵族们纷纷上奏国王请求严惩幕后主使以正神国纲纪,就连朝中最是位高权重的,以上大等为首的十位大等也紧急召开和白会议,最后竟全票通过对承宗进行公审的决议,联齤名上书启奏国王。

到了这一步,国王就是有心包庇自己的儿子,也已力不从心。

公审那日,大大小小朝臣贵族黑压压站满整个大殿,钟大面色惨白孤零零跪在正中央,原本瘦削的身形愈发显得脆弱单薄。

“...朕知道你从小就心慈手软痛恨杀生,此番酿成大错必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你只需将那些人揭发出来,朕必会酌情对你从轻发落。”

大殿内嗡嗡作响的交头接耳声中传来国王严厉又疲惫无奈的声音。钟大闻言缓缓转过身去,人群中几张老脸心虚地低下头左看右看,几个月前还曾经殿下长殿下短簇拥在自己身边,争先恐后出谋划策襄助自己“共谋大事铲除异端”。

微微颤抖着回过身来,继续一言不发低下头去。


“朕在问你话,没有听到吗,抬起头来。”

苍白的手指攥紧衣角,努力想从冰冷威严的声线中搜索到一丝温情或疼惜,终究还是徒劳。

钟大两只手臂撑在地上,艰难地抬头望向正前方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场可悲的笑话。


想起多年前那个冰冷威严的身影也曾如寻常人家的父亲一般,慈祥地抚着自己的头发说这江山这天下将来都是要留给你的,王权乃国之根本,千万不可被他人盗取瓜分。

想起懵懂年幼的自己从不曾理解坐拥江山的壮志为何如此吸引人,但只是为了得到那人的夸奖认可亦或是一个赞赏肯定的眼神,便对他的一切命令要求百依百顺从不忤逆。

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再怎么察言观色唯命是从,得到越来越多的只是那人一次次失望的叹息和拂袖而去的背影,自己一直渴求的温暖慈爱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每月从大耶城快马送来的精致信笺上。

越是在乎偏偏越抓不住,结果到如今做什么都是错。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11


身为王之嫡子若没能继承王位,他人登基后自己只能是死路一条,坐等日后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立宗公举家恢复圣骨身份的那一天,钟大便明白,自己终于被从小信任依赖的父亲彻底抛弃。昔日曾支持自己的老贵族们提出这个阴毒的计谋时,狠下心肠闭上眼点头的那一刻,也明白成功的几率并不高,左右不过是提早给自己一个了断。

眼泪顷刻间奔涌而出,却又莫名想放声大笑。


“...父王,早知今日,您又何必在多年前便为儿臣许下根本就不会兑现的承诺。”



“如此说来,你此番犯下这伤天害理的事,倒来指摘朕的不是?”

国王的声音带上了失望至极的愤怒。大殿内顷刻一片哗然。


“父王,父王您息怒...”旁边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有些过于明显的抽泣,“承宗年纪还小不懂事,必定有他人在背后挑唆利用,您千万要对他从轻发落...”


钟大带着蚀骨的恨意怒视着那个龙椅右手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后者捏着丝质手绢在脸侧微微一甩——

身后几位贵族大等们像是全体接收到某种信号,呼啦啦跪倒一片,各种上奏声呼天抢地排山倒海。


“陛下!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啊!!请陛下明鉴——”

“臣以死进谏,望陛下严惩凶手,匡我神国王室天威——”

“严惩凶手,匡我神国王室天威——”

“严惩凶手,匡我神国王室天威——”

......

......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终于缓缓传来严厉冷酷又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

“...贬为庶人,即日发配至歃梁州,其后人永世不得回京。”


话一说完,龙椅上那个原本矍铄硬朗的身影,把布满皱纹的脸埋在手掌中,颓然苍凉地慢慢低下头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12

钟仁一直默默坐在大殿后面的隔间内旁听,若是直接进入大殿出席公审,实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情绪失控,冲上前直接将那个既是自己堂兄又是舅舅的少年千刀万剐。

前方大殿远远传来钟大被拖下去时歇斯底里的大喊——

“父王!您不是向来对儿臣唯唯诺诺优柔寡断失望透顶吗!!那儿臣这次就做出个果敢利落的决断给您看看!!

“您说过的,王权不可让他人盗取瓜分!!儿臣没做错!!王位是要留给我的!!是我的——”



高亢尖锐的喊声渐渐远去,钟仁一直攥在扶手上的五指用力地紧握成拳,身体因愤怒而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

身后突然伸过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捧起自己的拳头,纤细漂亮的手指温柔固执地钻进自己紧握的掌心,僵硬的手指关节被一点点扳开,舒展抚平。


“...都过去了,不要再难过。如今元凶伏法,肃宗殿下也可瞑目了。”

温凉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头面颊。钟仁回过身去,紧紧抱住身后的少年,把脸埋在对方怀里。


都过去了。幸好,幸好还有这个人在身边。



当晚,便传来了承宗在流放途中服毒自尽的消息。国王在听到禀报的瞬间突然口吐鲜血晕厥倒地,仁康殿内官太医四处奔走,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原本就顽疾缠身的国王像是再也没能承受住这次事件的打击,缠绵病榻几个月不见好转,钟仁跟着息道夫人留在仁康殿侍疾,便也在宫中住了个把个月。


经历了此次暗杀事件,白贤简直后怕得有如惊弓之鸟,向息道夫人获得应允后便干脆领着一队郎徒日夜驻扎在钟仁的寝殿周围。

到了晚上甚至跟庆洙挤进了一间屋子睡在钟仁的外间,一整宿下来各种草木皆兵放心不下,三番五次轻手轻脚摸进去查看一圈再替钟仁掖掖被角,简直连庆洙的工作都要抢来做,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把钟仁固定在视线范围内。钟仁起先不曾察觉,后来见白日里白贤庆洙一人一副乌青的眼圈挂在脸上,夜里就寝时便留了心眼,在白贤不知第几次偷偷摸摸溜进来时一把将其拽到床上,将对方吻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并扬言再不好好睡觉就要将上次在山洞内“未能完成的逃避现实”彻底完成,白贤这才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几人的作息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12


夏日将尽,法兴王心力交瘁身心俱损,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咳...咳...当年信不过立宗,害你一家人受了那么多磨难,原也是朕自作孽,如今终是得到了报应...”

“父王千万不要自责,儿臣能体会父王的苦心,并不曾抱怨过...”息道夫人满脸泪痕捧着国王的手跪在一边。


“...所幸...麦宗那孩子活了下来,先祖们留下的基业也算后继有人...只是你...也看到了,王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要...要自己都不再把自己当作人来对待,七情六欲连根拔除...亲生的孩子都要忍心杀得...咳...”

国王一边咳血一边剧烈喘息,眼角有热泪滚滚而下。

息道夫人闻言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似的愣住,随即哭得简直快要背过气去。


“...麦宗那孩子...虽聪明果敢,但太重感情...又...又认死理...均是..身为帝王之大忌..他还那么年轻...日后...日后的路会有多艰难..”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13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吐出的话语已是破碎不堪。息道夫人慌乱地擦着国王嘴边的血迹,一边剧烈抽泣着回道:“...父王放心,儿臣定会尽全力辅佐钟仁,守护我神国先祖传下的江山社稷,绝不让您失望。”

国王艰难地转过头望着息道夫人,目光里一如既往的慈爱带了些许遗憾。


“...好孩子...若是...若是你生为男儿身...”

息道夫人瞪大了一双美目等着国王的下文,那或许是自己希冀着能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最珍贵的肯定。


却再也没能听到后面的内容。一直紧握着的布满青筋苍老的手,重重滑落了下去。





白贤正坐在一旁瞧着庆洙给钟仁梳头发,身后灿烈世勋也一早就进宫过来作陪。刚刚走过去帮庆洙按着钟仁的发髻把白玉盘龙发簪塞了进去,仁康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须臾之后,轰鸣的钟鼓声响彻整个徐罗伐,一下下震得人肝胆俱裂。内官们带着哭腔的尖锐喊声此起彼伏——

“陛下驾崩——”

“陛下驾崩...”

......


一屋子的人呆立成一片。良久,世勋第一个做出反应,猛地转向钟仁,睁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一个字,双膝触地以标准的朝拜姿势跪了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

灿烈庆洙也纷纷反应过来,接连向着钟仁俯身跪拜。


白贤最后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头顿时五味杂陈纷乱不堪,隐约觉得似乎该替钟仁感到高兴,胸口却又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堵着。刚想跪下去却被钟仁用力抓住了手腕。

指尖传来的力道固执地向上托着,白贤挣扎了几下未果还是没能跪下去。周围三人伏在地上跪成一圈,他二人在中间就这样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僵持在了那里。


低头看向钟仁,后者没有一丝兴奋的神采,眼底只剩一片荒芜空洞的死寂。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32


第十章(下)



随后举行国丧的几日里,新罗王宫上下全部戒齤严,除王室成员外所有不相干人等一律禁止入宫。

白贤回到自己的营地后,整日里也只是一语不发地对着靶子练剑。扎成靶子的草人被砍坏了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扔到一边,无言地散发着莫名压抑忧伤的情绪。


世勋跟着灿烈不知第几次在营地外默默地看着这样的白贤。半晌,终于带着一丝困惑开了口。

“我原以为,殿下登基应该是天大的喜事来着。可是白贤郎为什么...是这样一副样子。”


“你不是他,所以你不明白。”

灿烈难得没有露出大白牙,双眼只是凝望着远处挥剑的白贤,原本明亮的目光随着降临的夜色变得愈发黯淡。


“那你又明白了。”世勋撇着嘴嘟囔了一句。

灿烈回过头看着他:“如果换做是你,在忠心耿耿的臣子,和不离不弃的爱人之间选一个角色,你选哪个。”

世勋不解地问道:“难道不是两个都选吗?以爱慕之心作为动力,不是可以更加奋不顾身地效忠吗,有什么冲突。”

灿烈叹口气,嗓音似乎比以往更加低沉。


“作为臣子一心一意效忠自己的王,是要毫无保留奉献自己的一切。作为爱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白贤郎,他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如果两个角色都选,你觉得他在将来的日子里,是要做出多大的付出。”

世勋抓抓脑袋,口气里带上了一些急躁:“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白贤郎虽是男人入不得后宫,男男之风在新罗也并非罕见。殿下日后一手遮天,以他的地位又怎么可能会让白贤郎受半点委屈。”


“你确实是不明白,”灿烈揉了揉世勋的脑袋,“殿下日后作为一国之君,只能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国家子民,他将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人。若是作为爱人也仍要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一切,殿下他也只有一个人一颗心,你觉得他日后又要面临何等艰难的取舍。”

世勋被灿烈这等复杂的逻辑彻底弄傻了眼,半晌只呆呆挤出一句话:“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这么消极地想问题。你不是...一向最厌恶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么。”


灿烈只是笑了笑没再开口,眼神又飘回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如果很多事情真的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复杂,这世界又或许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样子罢。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32

“咦!世勋郎你看,那不是肚肚吗!他怎么跑过来了!”

灿烈从忧郁深沉突然恢复过来咋咋呼呼的大嗓门把世勋吓得一抖,连忙就着发黑的天色眯着眼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着内官服饰的瘦削身影,手里捧了个篮子,两条腿飞快倒蹬着一路狂奔穿过营地大门停在了白贤身边。


“庆洙?你怎么来了?”白贤低头看着眼前双手支着膝盖大口喘气的少年,语气里带着三份惊喜七分讶异,“宫门都禁了你这样跑出来不会受罚吗?”

庆洙抬起头,咧着嘴笑得一脸纯真:“白贤郎放心,殿下放我出来的。”

白贤看他那样子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乐起来:“你这回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罢。”

庆洙没回话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却并未掩饰住眼底露出的一丝疲惫和憔悴。


白贤渐渐收了笑容,有些紧张地问道:“所以...是殿下有什么事吗?”

“这个,饭团,殿下让我带给您的。”庆洙猛地把带来的篮子捧到白贤面前。

白贤一脸诧异接过篮子,脑子里突然掠过一道光,便慌忙打开篮子端起摆满饭团的食盒上层。


底部果然放着一张对折的纸条,拿起来打开一看,上面是钟仁充满力道又洒脱不羁的笔迹,只有两个字。

据点。


飞快地收好纸条,白贤将篮子往庆洙怀里一塞,感激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庆洙,谢谢你了。饭团你就和那边那两个家伙一起分了吃罢。”

说罢抬脚就要跑,却被庆洙拉住了袖子。

“白贤郎,别让殿下在外面留太晚,”庆洙圆圆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明日...明日辰时,就是登基大典了。”


白贤猛地顿住,表情动作仿佛和着内心的思绪一起全都僵滞在了这一刻。

只是片刻的功夫,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语气里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和坚定。


“放心,我知道的。”


说完后便向着马厩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32


轻车熟路穿过树林绕过山道,来到洞口时那里果然已经拴着一匹马。山洞内最深处似乎还隐隐闪动着微弱的火光。白贤深吸一口气跳下马,便朝着火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钟仁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一小把火堆旁边,几日未见脸庞愈发消瘦憔悴了几分,漆黑的大眼睛映着跳动的火光目无焦距地盯着地面。听到响动猛地抬起头来,看到白贤,便再也没移开目光,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白贤担忧地叹口气,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还未等开口便眼前一花,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把自己包围,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钟仁紧紧抱在怀里。

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微微颤抖,好像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白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钟仁的后背低声问道:“不开心了么?这几日也够你累的罢...别着急,等过了明日解了禁,我就又可以进宫来陪你了...”


“白贤哥,我这回...是真的有点想逃走了。”

压抑的声音透着浓重的彷徨无助从背后传来。


刻意忽略掉自己内心复杂酸涩的情绪,白贤抬起身来狠狠戳了下对面少年的脑门:“这说的什么丧气话?自古以来多少人豁出性命都想登上的位置,轮到你怎么就偏偏怕得跟什么似的。你从小就聪明好学,什么道理一点就透,还怕日后做不好吗。”

对面的少年却猛地把白贤紧箍在怀里,脸深深埋进后者的颈窝,低沉的语气掺杂着些许怆然。


“白贤哥,我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踩着父亲和王兄的鲜血爬到这一步,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在大耶城遇见你之后,我从来都不曾知道原来被流放也会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情。那时经常会想,要是就这样被徐罗伐的人慢慢遗忘,一直都留在大耶城和你在一起,这辈子也就别无他求了...我最初...最初的梦想就是如此,现在也不曾改变过。”

白贤只感觉钟仁越抱越紧,是一如往昔温暖甚至有些炽热的身体,从对方内心弥漫而来的寒冷迷茫却像是要把自己吞没,极力压抑着的伤感也一点点地扩大,侵蚀了全身。


“白贤哥,他们说,登上那个位置之后,就不能再相信任何人。周围所有的人,都只能是用来权衡势力和巩固王权的棋子,只可利用防范不可轻信依赖。

“白贤哥,你知不知道,从明天起,我将会成为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能有的名字,唯独我没有。我只能是‘陛下’,所有人都只能叫我‘陛下’。这样下去,...只怕到了哪一天,我都会忘记自己是谁了。”

钟仁极力隐忍控制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哽咽。


直呼王之姓名者,是为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33


白贤的心在这一刻像是狠狠被划开一道口子,所有奋力克制的忧伤恐惧喷涌而出。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从多年前逃避他真实身份时就隐隐埋下的不安,如今总算是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以后也许还要陪着这个少年走很远的路,但无论日后多么亲密无间,终究也只能是在其身后仰望着他孤身一人站在顶端,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眼眶开始慢慢潮湿发热,白贤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自己的情绪都无力整理,身子竟开始微微发抖了起来。



心绪一片混乱中,只感觉到钟仁滚烫的嘴唇慢慢碾过自己的唇角脸颊脖颈,整个身子紧紧贴了过来,像是极力想汲取一丝温暖。可是自己除了一副微凉的身躯和一颗同样彷徨冰冷的心,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给予对方。

除了抱紧对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能为力。


紧紧贴在一处的身躯传递着彼此的心跳,白贤仿佛听到了对方借由动作没有说出口的话。


哥,我真的很想逃避一次,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可以吗...


可以吗。


总之你走到哪里我必定是会跟到哪里的。

既然如此,钟仁想逃的话,那白贤哥就陪你逃一次好了。


反正就算是逃避明天还是会如期降临。


反正无论逃到哪里,也逃不出心里。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33

衣衫被缓缓解开,白贤脑子里突然涌出的这许多想法,心下也不知是酸楚还是超然到了极致,竟隐约生出一种想笑的冲动。

被月色笼罩下裸露着的年轻稚嫩的身体,氤氲着植物一般的清新香气。指腹和嘴唇一寸寸细细碾过火光映照下的白皙肌肤,钟仁带着彷如膜拜般的目光视若珍宝地缓缓覆上对方的身躯,生涩笨拙的爱抚亲吻全数发自内心真挚的感情,便也格外让人心智迷乱。

白贤大口喘息着,从未被碰触过的地方敏感到了极点,体内渐渐有股强烈又陌生的焦灼感,带着深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愫在四肢百骸到处游移,身下一阵阵酥麻难耐彻底凌乱了呼吸。不多时,随着钟仁温柔又不太熟练的动作,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积攒已久的热流带着再也无法抑制的呻吟释放了出来。汗水迷蒙中,也不知是身下的青苔还是心底传来的寒气令自己控制不住地战栗,便由着本能虚弱地攀住钟仁温暖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不愿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成一团的心神因后齤庭突然传来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清醒了过来。潜意识里不愿抓伤钟仁,修长白皙的手指便深深陷入了地面的青苔之中,拼命咬紧了下唇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哥...哥...很痛吗?对不起...”钟仁一看白贤这个样子立刻慌了手脚,拼命克制着体内的欲望,停下动作抬起身来试图掰开白贤已经渗出血丝的嘴唇。

胸前突如其来的凉意让白贤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手臂攀上钟仁的脖子,硬是拉着他贴回了自己身上,狠狠咬上了对方的嘴唇。

我已经离他这样近,近到不能再近,可为什么还是感觉如此遥远。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3 13:33

本帖最后由 狐狸尾FoxTail 于 2014-6-24 10:47 编辑

莫名地悲从中来,白贤强忍着疼痛努力迎合着对面少年的动作,周围隐隐浮起一股血液特有的腥甜味。

有了鲜血的润滑,又或许是疼到极致已近麻木,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巨大的快齤感渐渐淹没了全身。整个意识像是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燃烧殆尽的神智也变得空前脆弱。

从明天起,抱着我的这个少年,我的爱人,我再也不能呼唤他的名字。


“...钟仁...”

白贤在自己破碎不堪的喘息和呻吟中,哀伤又执拗地一声声轻轻唤着。

钟仁,钟仁,钟仁...

钟仁没有抬头,两只手臂把白贤完全圈在自己怀里,身下的动作渐渐失控加速,脸愈发往白贤的颈项中深埋进去,剧烈的粗喘中夹杂了几声不易察觉的抽泣。


灵魂被抛至顶点时,白贤不受控制向后仰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岩洞上方一小片璀璨的星空,突然幻化成大片的烟火在眼前绽放。

果然,记忆中所有幸福快乐的过往,算上当下的这一刻在内,都是如同烟花一般一闪而过转瞬即逝。昙花一现的灿烂动人,最后也只能回归枯萎寂静。

有什么方法一定要让时间停住,让这一刻定格成永恒,如果只剩下死亡这一种选择,大概...也会甘之如饴罢。

各种不堪一击的软弱情绪,在高潮来临的一瞬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白贤任凭钟仁紧紧抱住精疲力竭的自己,身上的汗水互相融合,使出残存的一丝力气钻到对方怀里聆听着有力的心跳,一小滴眼泪顺着白皙清秀的侧脸悄无声息地滑落。



作者: 狐狸尾FoxTail    时间: 2014-6-24 10:47


良久,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了下来,压抑的情绪也仿佛随着倒空的意识被暂时遗忘。钟仁一直支着身子把白贤揽在怀里俯身看着他,第一次的毫无经验伤到了对方,满脑袋里全是心疼和歉疚,不时小心翼翼地抚摸亲吻着对方的头发和脸颊。白贤一动不动倚在旁边,表情平和,睁着一双微微下垂明亮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夜空。


“哥...你还好吗,在想什么呢,还是很痛吗?”许久不见白贤说话,少年的语气里满是是不安。


“钟仁,佛教里有一种说法,叫做轮回,你听说过么。”白贤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内心里,没有接钟仁的话,仍然出神地凝视头顶上的一方天空。

“...未曾听过...轮回吗,说的是什么?”钟仁俯身轻轻吻了吻白贤的耳廓柔声问道。


白贤被他弄得有点痒,便笑着歪过头来耳朵在钟仁肩膀上蹭了蹭,接着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我之前也没有读得很细致,大概说的就是人死后,还会在若干年后的另一个时间另一个世界里转世重生,上一世遇到的人还会重新相识,未完成的事和未尽的缘分会继续延续。如果你在前世对别人做了什么,或是别人对你做了什么,那么在下一世,或许会互相回报回去。因果循环,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钟仁歪着头细细琢磨了一番,有些困惑地说道:“...是不是这样,比如之前那帮宗亲花郎踩死了我的小狗,下一世,他们就会被狗踩死。”


白贤刚要爆发出一阵大笑,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处,呲牙咧嘴哭笑不得,被钟仁好一顿安抚才渐渐消停下来。定了定神,说道:“还真不知会不会是你说的那样。不过...我在想,这一世你先找到了我,我们才得以相识。下一世,应该轮到我先去找你了罢。”

“这样啊...听起来不错。”钟仁也抬起头仰望着星空,脸上是一副憧憬的表情,上方遥远的天际似有一颗流星一闪而过。


“我只希望下一世,千万别再托生到什么帝王家了。只愿当个平民老百姓,安安生生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然后等着白贤哥来找我。”


白贤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伏在钟仁身侧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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