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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说] 落梅抄【牛鹿/中篇/完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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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28:50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幕



雨突然就下起来了,带着轰隆的雷鸣和闪电倾盆而落,没有一丝前兆。等他们在江边找到避雨的屋檐,早就被淋得湿透。

也许那座废弃的小房屋以前是渔民一家的住所,但是如今已人去楼空,只剩空荡荡的木板支起一个家的形状。大门和窗户都已经不见,大概是在哪次大风中被刮走了。他们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对岸的灯光在大雨中渐渐模糊成隐约的光点。

“幸好屋顶还在。”鹿晗抬头看了看完好的房顶,屋外的雨声清晰传入耳中。

要是雨一直下,今晚大概就回不去了。

他们的湿衣服嗒嗒地往下滴水,周围的地板晕开一片水渍。初秋天气,入了夜后就会很凉,再加上这样的风雨,湿衣服往身上一贴,就冷得他们忍不住发抖。

鹿晗不自觉地往吴亦凡身上靠了靠,他伸手把鹿晗的肩揽了过去。

“冷吗?”

“有点。”

“把衣服脱下来吧,”他拢了拢鹿晗额前的湿发,“要是受凉就不好了。”

他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容易病……”

话没说完,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吴亦凡一个皱眉,他只好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一粒扣子一粒扣子地解开,衣料的摩擦声像是在考验人的耐性似的,窸窣的声音融进雨夜,变得无比安宁静谧。他把衬衫脱下,用力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便哗啦啦流了下来。

“像不像一条小溪?”他开玩笑似地指了指地上的水渍,却发现吴亦凡的目光锁定在他赤裸的肩窝上,那个淡得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咬痕。

“不记得了?你咬的啊。”他轻描淡写,摸了摸那个减淡了许多的咬痕,“当初咬的时候痛死了,可是现在连这个痕迹也浅得快要看不见了。”

你说世事,是不是都是如此?

我们这一刻癫狂绝决的爱,是不是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连痕迹不会留下?

吴亦凡的手放在那个咬痕上温柔地抚了抚,然后一寸寸地往锁骨移,滑过喉头,抵达鹿晗的嘴角。

四目相交的那瞬间,一切都了然于心。

就算时光可以埋葬一切。它对我们的爱也无能为力。

吴亦凡倾下身,覆盖那片温柔的嘴唇。托着鹿晗后颈的手,一寸寸往下移,抚过他单薄的脊骨,冰冷的皮肤,每一个触摸都能让他轻微颤动。

他敏感而纤细的身体,正在吴亦凡绵密温柔的抚摸与亲吻中缓慢绽放。

不是一方索取,一方给予。而是心无杂念的,合二为一。

在无止尽的雨声中,在十指交扣的指间,在细密低沉的喘息中,在突来的疼痛和欢愉中,在眼角流下的泪水和耳边那声低沉的“我爱你”中,他们心跳合一,灵魂交合。

以那样一个仪式,来确认彼此的爱。

沉溺在无止境的亲吻和拥抱中,沉溺在耳边温柔的细语和手指轻抚的节奏中,沉溺在彼此相望的眼神中,沉溺在痛苦和幸福中。

以那样一个仪式,来作绝无仅有的道别。

淅沥雨声中,他们躺在彼此怀里,看着窗外遥远朦胧的灯火,这个世界安宁静谧。

“像不像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鹿晗声音低低的。

吴亦凡把他环在胸前,吻了吻他的耳垂:“这雨如果能一直下就好了。”

“如果能下到世界终结就好了。”他大概是累了,声音也懒懒的,缓缓打了个哈欠。

“睡吧。晚安,鹿晗。”吴亦凡亲了亲他的额头。

“晚安,吴亦凡。”他转个身,躲进吴亦凡怀里,手轻轻搭在他腰上。

两人相拥着沉睡,在最初和最后的夜晚。

若是世界能终结在这一刻就好了。





离开的时候,他没叫醒吴亦凡。

阳光斜照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船票在衣服口袋里,昨天就买好了,此刻就贴在他胸前的衣袋上,吴亦凡昨天吻过的地方。

他帮吴亦凡把衣服盖好,手轻轻抚过他的眉毛,眼窝,鼻梁,嘴唇。他就呆呆地蹲在地上,看了好长时间。

想把那个人的面容,所有细微的动作表情,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待来日想念,再拿出来细细描摹,一遍一遍。

“再见。”他压低声音,在熟睡的面容上印下浅浅的吻。

门外碧空如洗,阳光微暖。可惜那场雨,不能下久些。

登船后,他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看着岸上不停地挥舞着白手帕的人群,有个第一次作长途旅行的女孩子大约跟他差不多大,激动地朝岸上的家人喊起话来。

汽笛响起,轮船缓缓驶离海港,甲板上的旅人更卖力地向岸上的人挥动手臂。

“再见!我一到那边就给你们写信!”

“要等我回来!”

“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

喧闹的道别声中,唯有鹿晗安静站着。岸上没有他的亲朋好友,没有人是为他而来。除了吴亦凡,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今天要离开。

他托着腮,在道别声中泛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船慢慢驶远了,甲板上的人也缓缓散去,对过去的告别和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同样美丽,他们的心不会被离愁长久吸引。

他却像被钉在了甲板上一样,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望着越来越远的岸。

直到那个白色身影突然出现。那个人没有像其他送行的人那样挤在岸边。他站在离海岸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

没有挥手,没有叫喊,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知道,那一定是吴亦凡。虽然隔了太远的距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把自己带得越来越远。他们之间永远隔了些东西,不管再怎么努力,还是走不到一起。

岸上那个白色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落进咸咸的海里。海风刮得脸生疼,他擦了擦眼睛,泪水却越涌越多。

再次抬眼看向前方,再也看不清岸,再也看不到岸上的人。只有白茫茫的日光照射下来,大海和天空蔚蓝一片。

那一刻,他终于伏在栏杆上,无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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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29:06 |只看该作者
1930年12月。

秋天步履匆匆地离开后,冬天带着严寒的凛风而至。树叶飘黄掉落仿佛还是上一秒的事,下一刻天空便降下白茫茫的雪花。城里人已经习惯了寒冬,因此早早穿上了温暖的棉袍。

鹿晴回娘家探亲的那天,吴亦凡也随鹿晴一同回家,饭桌上多添了两双筷子,多了两个小辈,让鹿氏夫妇心里都很欢喜。自从鹿晗出国、鹿晴出嫁后,家里是一日冷清过一日,这么热闹的夜晚已经不多见了。

晚饭过后,吴亦凡被鹿旭东拉住,在客厅里饮酒畅谈家国时事,两位女眷毫无兴趣,便早早上楼去了。两位男士在下面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她们就悄悄地在卧室里谈论家庭琐碎。

夜渐渐深了,鹿旭东还拉着吴亦凡说个不停,鹿夫人忍不住下楼劝他们早点休息。

“有什么关系嘛,自从小晴出嫁,家里就没点有一点生气,好不容易两个年轻人回家探亲,我还不能跟女婿聊晚一点吗?”鹿旭东把酒杯倒满,一副还没谈够的样子。

她一挑眉,上去捏了捏鹿旭东的手臂:“你想聊明天有的是时间,现在夜深了,小两口不早点歇着,跟你这个老头子瞎谈些什么呀。”

她说着给丈夫使了个眼色,鹿旭东才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赶紧对吴亦凡说道:“说得对,亦凡,夜深了赶紧去休息吧。我也累了,先回房了。”

吴亦凡尴尬地笑了笑,目送他们夫妇离开后,并没有马上上楼,独自在客厅里坐了很久。

看着窗外漆黑的冬夜,时间好像沉重得要停滞下来似的。

“亦凡,不上来歇着吗?”小晴换好了睡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话语也是小心翼翼的。

他有意别过眼,沉沉地应了声:“嗯。”

她眼里一瞬间闪过欣喜的光芒,那是他一直不忍看见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鹿晴的卧室就在拐角第一间,再往后就是此前他经常去辅导鹿晗英文的书房,最尽头的那间是鹿晗的卧室。

小晴推开自己的卧房,吴亦凡在门边停了停,忽然说道:“还是你先歇着吧,我想去书房里看看书。”

“可是已经很晚了……”她伫在屋内,目光楚楚可怜。

“抱歉。”他不忍多看,便迅速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小晴呆立在门边,眼里泛着泪光。结婚两个月以来,吴亦凡对她说过的“抱歉”不下百次。

抱歉,商行的事情很忙,今晚你先睡吧。

抱歉,晚上有个应酬,不用等我回来了。

抱歉,我还想把这本书看完,累了你就先歇。

抱歉,抱歉,抱歉……

无止尽的抱歉,充斥着他们婚后的生活。

吴亦凡从来没有碰过她,就连新婚那夜,他也是一脸哀戚地对她笑着,说:“小晴,对不起。”

而婚后的日子,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逃避,一句又一句的抱歉。

除此之外,他是一个任何人看来都无可挑剔的好丈夫,体贴入微,温柔宽厚。

但有些夜晚,比如说今夜,当她独自站在屋内,看着他处心积虑地躲避自己,仍会觉得十分委屈。尽管一开始她就明白了,这次联姻跟他的真情实意没有半点关系。

吴亦凡不会喜欢自己,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大概也不会了。

他对自己所抱持的情感,只有愧疚。

她把满脸的泪水擦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哭又笑。

过了好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把眼泪擦干,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吴亦凡只开了尽头的那盏书桌灯,因此书架间的路途昏暗无光。她摸着书架一步一步走到尽头,站到吴亦凡跟前。

“累了的话就先睡,别等我。”吴亦凡从书页里抬起头向她轻声道,发现她眼圈红红的,愧疚的表情又浮在脸上。

“小晴,你要是觉得委屈,我们……”

“我没事。”她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刚刚就是眼里进了沙子,我揉红的。”

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言。他把书合上,低头沉默,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不用为难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直都把我当妹妹,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一直暗地里指望你哪一天会喜欢我。所以就算知道这桩婚事不是你情愿的,我也点头答应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思来想去,能说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所以别总是跟我说抱歉。如果我们真的不能以夫妻的模式相处,以后,你就把我当妹妹吧。这样我们都能自然一点,是吧?”

“这样太委屈你。”

她摇摇头:“你不也一直在委屈自己吗?”

他一时哽咽,对不起三个字刚刚涌上喉间,又被他吞了下去。

“谢谢。”他只能以真诚的感谢回报。

她大大松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好了,那以后我们就别再这么辛苦了。若是以后我遇上了比你更喜欢的人,你可得让我走。”

他用力点点头。

对于小晴,他总是觉得自己亏欠得太多,一辈子也无法偿还。那些她深夜独自流过的泪,那些强颜欢笑、故作坚强。

“你还是早点睡吧,书也别看得太晚。”她拿起吴亦凡手边的一册书翻了翻,那是莎士比亚的悲剧选集,《李尔王》的部分。

“鹿晗哥回来的时候,也总是躲在书房里看书,那本《罗密欧与茱丽叶》被他翻来覆去地看,现在大概还在他房里放着呢。说起来,你们还真是喜欢莎翁……好了,你也要注意休息,早点睡吧。”

她说着把书还给吴亦凡,轻轻带上了房门。

窗外的夜好像在凝视他,要把他吸进自己的眼眸里,他叹了叹气,还是合上了书,走到外面的走廊里。

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鹿晗的房门。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所有东西都按以前的位置摆放着,整洁干净。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慢慢地踱进屋内,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

窗帘拉开了,一轮圆月从厚厚的阴云里挣扎着露出脸庞,银白光辉清冷地洒在地板上。他在床边坐下,看着月光照亮这座冬夜的城市。

像个未能成眠的孩子缓缓躺下,枕头底下有些硬硬的东西磕着他的头,他把手伸进去,掏出一本精致的小书。

莎士比亚的悲剧选集,《罗密欧与茱丽叶》。

他缓缓起身,一页一页地翻,那些熟悉无比的句子像诗篇般从他唇边流泻:



一个恋爱中的人,可以踏在随风飘荡的蛛网上而不会跌下,幻妄的幸福使他的灵魂飘然轻举。

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月光渐渐被阴云挡住,这个世界重回黑暗的瞬间,天空落下纯白的雪花。

他看着窗外翩飞的雪花,这些精灵无声降落人世,很快就要把这个世界变成雪白一片。他想站到窗边看真切些,一张发黄的纸片忽然自书中掉出,缓缓落在地上。

他捡起来细看,那张边缘不整齐的纸条上面竟是他自己的笔迹。

一阵冷颤突然传遍他的全身。

那是两年前,他在医院里匆忙写下,委托报童带给鹿晗的纸条。

可是……那个男孩明明说没有在火车站遇见姓鹿的人,明明说鹿晗没有去……没有去那个他们约定好抛弃一切远走高飞的地方。

如今这张纸条,却从鹿晗的书页里掉下来。

他坐在地板上,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条,突然泪眼朦胧。

而窗外的雪,一片一片地落,要落成一个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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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29:39 |只看该作者

时间倒回1928年的那个清晨。

那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着,斜挎的包里还留着几份没卖完的早报,他拉了拉肩带,拉住旁边一个匆匆经过的男子:“请问您是鹿先生吗?”

“你搞错了,我不姓鹿。”那位男子匆忙走开。

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又赶到另一个穿着整齐西服的年轻男子面前:“请问您是鹿先生吗?”

那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便匆匆走远。

行人匆忙的月台上,他焦急地搜索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先生。吴亦凡的形容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回响。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的少年:清清瘦瘦的样子,面容俊秀。可看那人两手空空的,也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带着疑惑一边靠近,一边小声问:“请问,您姓鹿吗?”

“是。”少年声音清亮地回答道。他刹时开心起来:“您就是鹿晗先生?”

“对,你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立刻松了一口气:“我是来帮吴先生传话的,他临时有急事,今天没办法跟你一起出远门了。”

少年神色黯了黯:“他有说是什么急事吗?”

“他的父亲病重住院了,所以走不开。”

少年点点头,朝他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的传信。”

“哦,那位吴先生还让我把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换出一张纸条,少年接过去,展开来看,上面是有些匆忙潦草的字迹,但写得很认真。

他看着纸条,浅浅笑了笑,无比哀戚。

“话已经传到了,那我回去跟吴先生说一声。”小男孩拉着布包就要跑开,才跑开没几步,就被叫住了。

“等等,你能帮我办件事吗?”鹿晗把小男孩拉到跟前,无比恳切地问。

“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悄声说:“你回去跟吴先生报告的时候,就说没有在这里看到我,可以吗?”

小男孩疑惑不解地皱起眉:“可你明明就在这儿呀,我见到了你呀。”

“你帮我撒个谎,就跟他说我没有来这里,可以吗?”

“可这是为什么啊?”

他笑着摸摸小男孩的脑袋,那笑容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难过:“说了你大概也不懂,我不想让那个人知道我在这里等他。现在等着他的责任更重要,我不能总是挡在路上不让他过去。”

“那个什么责任跟比你一起出远门更重要吗?”小男孩问。

他点点头,目光澄澈:“对,比跟我一起出远门更重要。”

小男孩好像懂了,又像是没懂,只好挠挠头,嘟哝道:“好吧,那我就跟他说我没见到你。”

“谢谢。”

小男孩迈了两步路,又退回来:“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出远门什么都不带吗?”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两手,缓缓笑了笑,有些苦楚,有些哀伤:“我以为什么都不带,就能彻底斩断牵挂,可以走得潇洒一点。可是如今发现,不论如何,血缘亲情都是我们斩不断的念想和羁绊。有些责任,逃也逃不掉。”

小男孩再次挠了挠头,带着疑惑的表情跑远了。

他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铁轨上停留的列车,一节节车厢都满载着各方的旅人奔向未知旅程,那些贴在车窗上张望的面孔,无不带着对过去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期望。

他又想起临走前在玄关弹的那个白胡子不倒翁。

他闭上眼睛,父母,妹妹,哥哥,徐妈的面容又在脑海里轮番闪过。

我能放弃这一切吗?我舍得吗?他忍不住再次问自己。

吴亦凡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俊逸而淡漠的少年,眉目如剑。

我能放弃他吗?我舍得吗?他抚问内心。


不,我不舍得。

可是我现在必须放弃了。



列车启程的汽笛声刺耳响起。他看着注定奔赴远方的列车慢慢启动,然后加速,载着满满的不舍和期盼离开。

摊开手掌,那张匆忙撕下匆忙写下的纸条沾上了他的体温,把里面的每个线条每个字都染得无比温暖。他低头看着那行句子,眼睛慢慢湿了。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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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29:56 |只看该作者

落幕



在那个大雪翩飞的夜晚,吴亦凡在鹿晗的卧室里枕着那本戏剧集,沉沉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阔得看不见边际的平原,绿野无边,繁花盛开,日光温柔洒落。

他拉着鹿晗的手,带着他往前方走。

“我们去哪?”鹿晗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他回头微微一笑:“我带你去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去那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看一看。”

他们往前走,一路牵着手,配合着彼此的步伐。

梦里那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无论他们走了多远,永远都是那样的风景: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和草原上盛开的无名花朵。

走着走着,目的地在哪里,好像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牵着彼此的手,温暖而用力。








-落梅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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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30:17 |只看该作者

番外:梅花笺(上)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2013年5月。

吉普车一个颠簸,坐在车里的苏青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玻璃窗上,疼得她连连喊叫。

“李唯一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她揉了揉后脑勺,一记手刀劈向驾驶座上的男子,被无端责骂的男子纳闷地看着前方,嘟哝着:“苏娘娘你行行好,哪里的山路都是这样的,这哪能怪我呀。”

“你就不能躲着那些坑坑洼洼吗?”

“问题是这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啊。”李唯一不满地指了指前方。

这是一条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行的狭窄山路,完全由碎石和泥土铺成,高低不平的路面让行车很是艰难。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丛,浓密的树枝不时会挤进车窗划伤驾驶座上的人,因此开进这条路以后,他们都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苏青郁闷地靠在边上,他们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可是现在太阳都高挂空中了,还是没走到李唯一口中的那座小村庄。

“小李子,我们晚饭前能到那里么?”

李唯一战战兢兢地看着前面的路况,还不忘诙谐一把:“回娘娘的话,依奴才上次的经验来看,再走上半个小时就该到村头了。”

苏青望着窗外繁茂的树丛和被树叶遮蔽了大半的天空,深深感叹了一句:“这里可真是偏僻荒凉啊。”

“这可不算荒凉了,西北的小村庄你是没见过。在美国的大城市住久了,到这种青山绿水的小地方来看一看是不是特别有新鲜感?”

“是挺有新鲜感,也挺有痛感的,我现在被这山路折腾得浑身酸痛。”苏青说着白了他一眼,话没说完,车轮又滚过一个小坑,车里的东西仿佛都跳了起来。原本放在她腿上的背包也斜斜地要掉下去,她连忙把包包抱在了怀里,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李唯一,你再敢故意摔我,就等着秋后处斩!”

“娘娘饶命,奴才不敢了……”



李唯一跟苏青是大学同学,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就知道她跟一般人不一样。她不会娇滴滴地撒娇,也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虽然有时候很莽撞冲动,过于率直的言行把身边的人都得罪,但她还是坚持全力以赴做自己的事情。

如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她,那就是:这个妹子很真实。

跟她来往,完全不用担心那些背后的暗箭伤人,和那些暗中盘算的复杂城府。她活得很单纯,虽然这种单纯有时候会让她很受伤。

李唯一不知道苏青的这种单纯跟她的海归背景有没有关系,但他确实觉得,跟这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很自由。

苏青不是中国公民,她生于长于大美利坚合众国,一个遥远的西方国度。但她双亲都是民国时期从中国大陆移居过去的华人后代,因此她在一个尚算传统的中国家庭中长大,并没有完全西化,但对于传统中国人而言,她的许多举动都足以把她定义为一个异类。

她过去生命的十八个年头都在美国度过,除了家庭生活中耳濡目染的中国文化,中国对于她仍旧是一个陌生的国度。

也许是血缘中的故乡情怀蠢蠢作动,也许是身为二代华侨的双亲的支持,她决定在中国读大学。她成绩优秀,本来可以去首都的最高学府学习,却令人诧异地选择了南方的一间名门大学。

在李唯一跟她渐渐熟络起来之后,苏青曾告诉过他,她来中国有两个目的,一是来看看这个哺育了自己先祖的东方国度,二是寻人。至于要找的人是谁,她起先没有告诉李唯一。直到两个月前,她看到李唯一发表在校报上的一篇文章。

李唯一在大家期间一直热衷于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在学校的青年志愿者协会,以及每年暑期定期举办的“下乡支教”活动都能看到他活跃的身影。往年下乡支教的地点都会特意选择省内的贫困山区,在那里的学校进行为期一个月左右的教师体验,同时向乡村教育传输新鲜理念。去年,有支“支教队”一反常态,特地选择了省外的一个偏远山村为据点,李唯一刚好就在那支队伍里。

那个村庄叫做下梅村,位于南方偏僻幽远的山间。当李唯一坐在支教队的汽车上,远远看到那座山村时,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人间仙境,下梅村满山遍野的绿树和鲜花,潺潺溪水和婉转鸟鸣令人心旷神怡,简直就是一座不受污染的人间天堂。

但自然环境的优美掩盖不住教育和交通的落后,小村庄仅的有一所学校座落在无人的山间,土石和红泥堆砌涂抹而成,朽木和黄砖层层堆叠而起,门窗洞开,桌椅老旧,就连上课的沥青黑板也已被粉笔磨得不成样子。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小学校的校长——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以及一个年轻教师,还坚守着这座乡村学校。李唯一和其余的支教队员在将近一个月的支教活动中和老校长朝夕相处,渐渐也知道了这座乡村学校的来历。

据说在四十多年前,下梅村是没有自己的学校的,村里的孩子如果要读书,得翻越山岭到邻村的学校上课,来回就得花上四个小时。因为路途遥远艰险,很多孩子都没有读书,他们在下梅村里耕地播种,成为头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在那场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正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有个被打成反革命的中年人被下放到村里,据说他在民国时期是一个富商的儿子,抗日战争开始后几乎把家族商行经商所得的钱财都捐献给了政府,留下一笔钱让家人移居美国后,自己也投身到了战争中。后来内战爆发,他原本有机会随南京政府逃往台湾,可是不知何故,他选择了留下。本来他的这番经历应该受到嘉奖,但是在人们的头脑被狂热和盲目控制,黑白颠倒的那个十年,他被无情地打倒,因为他的阶级出身,因为他的岳父曾是民国政府的高官。

被下放到下梅村后,他也没有自怨自艾,把自己的事做好后就去山坡上坐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下梅村地处偏远,许多消息都无法及时得知,这种封闭偏僻的环境,倒也把这个世外桃源变成了他的避难所。他发现村里儿童上学有困难之后,就自己在山间搭起了一座简陋的学校,开始在那里教孩子们认字。

那就是下梅小学的原型,它的创始人——一个四十多年前被打倒的“反革命”的故事。

如今的下梅小学的老校长,以及村里的许多老人,都是那位先生的学生。

李唯一结束支教,回到大学后,还是时常想起那座简陋破旧的小学,想到那样承载许多人知识与渴望的地方,在四十多年前,是由一个人一砖一瓦地建成的。

几个月前,校报记者向李唯一约稿,想他为校报写篇关于下乡支教的体会和感悟的文章。他提笔想了又想,把那座乡村学校和那位“反革命”的故事写了下来。

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篇文章,会点燃另一个人的希望。

校报刊发的那天傍晚,他正窝在宿舍里睡觉,初春的天气让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只适合睡觉。他睡得正香,迷糊间听到宿舍门嗵的一声被喘开,然后就是舍友四散逃窜的声音。

“哎哟我说苏大小姐,你没事干嘛跑到男生宿舍来?”

“就是!怎么踹门也不提前告知兄弟一声,我这才刚洗完澡衣服都没穿呐,我的清白之躯呀……”

“滚滚滚。”苏青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把他们推开,四处张望,“李唯一呢?”

“喏。”舍友们齐齐指了指正窝在下铺睡得如痴如醉的李唯一,苏青大踏步走过去,扳起他的肩拼命摇:“李唯一,醒醒!我有要紧的事问你!”

李唯一睁开惺忪的眼,意识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叫他,于是应了一声:“什……什么……事?”

“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她把校报贴到李唯一眼前,指了指乡村学校的那块,“里面那个学校创建人,他还活着吗?”

“谁……谁活着?”虽然眼睛是睁开了,但他意识还处于神游状态,一时不能理解苏青话中的含意。

“那!个!学!校!创!建!人!”她大着嗓子在他耳边喊,一旁的舍友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那个……”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好像……好像八几年的时候去世了……”

“你确定?”她摇着他的肩膀问。

“好像……不确定……”他挠了挠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对他的故事有兴趣?”

她没答话,低头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文章,又问:“你确定没把他的名字搞错?确定是这个?”

她指了指文章里标出的三个字:“你确定他就叫吴亦凡?”

这次李唯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会有错的,是老校长亲自写给我看的。你……怎么啦?”

苏青反常地坐在床边默默不语,李唯一看了一眼周围的宿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我们怎么知道?

半晌,她终于开口道:“他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李唯一愣了愣,“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你的文章里也写到了,‘他在参加抗日战争前,把父亲和妻子都送去国外躲避战祸’。” 苏青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他的妻子,就是我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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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30:34 |只看该作者

前方的路太窄,车子开不过去。因为离村子不远了,他们决定下车步行。苏青背着背包跳下车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这车坐得我骨头都要散了。”

“娘娘您悠着点,前面的路也不好走。”

李唯一把行李拎上,车门关好,两个人沿着山路向下梅村走去。苏青毕竟没来过这样偏僻的山间,容易被沿途的风景和事物吸引,两人一边游玩一边贫嘴,倒也没觉得路途有多长,很快就看到了山脚的下梅村。

李唯一指了指那座小村庄,向苏青道:“看,那就是下梅村。听说这一带的山上种的都是梅树,冬天下雪的时候,山上就会开满血红的梅花,跟茫茫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哦,所以才取名叫下梅村呀。”她点点头,“学校呢?在哪里?”

李唯一指了指对面山腰上的一座黄色矮房:“那就是你外公建的学校。”

苏青白了他一眼:“早就跟你说过,吴亦凡不是我外公,他是我外婆的前夫!严格来说的话,他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找他?”

“受人之托呗。”她轻轻拍了拍背包,往下山的岔路走去。李唯一连忙跟了上去:“这么多年了,你外婆还挂念着他啊?”

“外婆在我面前很少提起他。不过听妈妈说,外婆其实没忘记过他。当初他为了保护家人不受战争影响,让家人举家搬迁到国外,自己守在国内,外婆其实是非常反对的,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抗战结束后,外婆以为他能到美国和家人团聚了,没想到内战又爆发了……后来发生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吴亦凡选择留在大陆,自此以后,他跟国外的家人就失去了联系。外婆等了他几年,最后明白过来他是不会回来了,才接受了我的外公——即她现在的丈夫的求婚。后来,才有了我妈妈,再然后,我妈妈才生下了我, understand?”

“那吴亦凡和你外婆没有子女吗?”

苏青摇摇头。

“他们感情不好?”

她叹了叹气:“听说他们感情一直很和睦,相敬如宾,但就是没有孩子。个中缘由,有点复杂。”

他看得出苏青表情有些纠结,便没再问下去,悄悄地转移了话题。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村头的大榕树下,几个在树下晒衣服的妇人看到两个年轻人过来,都觉得很稀奇。

“哟,这不是李老师吗!”一个矮胖的妇人首先认出了李唯一,笑着上前,“你们几个大学生来教书的时候,我们家胖墩可高兴了,回家总是张口闭口的‘李老师’。怎么,这回把女朋友带过来给我们瞧啦?”

几个妇女齐口笑了,李唯一连忙澄清:“赵婶你别乱说,这是我同班同学,叫苏青。我们有些事要找顾校长,你知道顾校长在哪儿吗?”

“你们去学校找一找,他肯定在那里。”

他们依赵婶的话往学校走,为了应付夏季的降雨,简陋的校舍正在停课修葺中,几个家长在屋顶上敲敲打打,忙出一身汗。几个年纪较大的学生也来帮忙运运砖头递递工具,顾老校长头发已花白,站在地上监看,一边给他们提出修葺的建议:“老林,左边的瓦片你得处理一下,,下雨的时候总是漏水……还有那根房梁得加固了,敲多块板子吧,结实点……”

两人站在校舍外头,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也不忍心打扰。还是几个年长的学生眼尖,认出了李唯一,赶紧拉了拉校长的衣袖。

“校长快看,李老师回来了!”

老校长看到李唯一,眯着眼笑得很开心:“小李呀,你怎么回来了,暑假不是还没到吗?”

“校长,我这次回来是要帮忙找个人。”李唯一说着把一旁的苏青推上前去,“她叫苏青,是我大学同学,她跟吴亦凡老先生有点渊源,想找一下吴先生的墓。”

“哦?”老校长诧异地看了看苏青,眼睛亮了起来。




老校长带着他们往梅林走,山上都是丛生的荒草,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李唯一和苏青来说,这样的路不好走。可对于生于厮长于厮的老校长而言,便是小菜一碟。为了照顾两个年轻人,他特地放缓了脚步,苏青一边走一边把吴亦凡和她的家族渊源交待了清楚。

五月的梅林到处都是青绿一片,梅树枝干不高,分生的枝桠总是划到苏青的脸,她就算俯低身子也没多大作用。李唯一见她不堪其扰,便主动走到前头,把那些枝桠举高为她开路,还不忘记开玩笑:“娘娘您当心脚下,崴到就不好了。”

“小李子你此次护驾有功,回去重重有赏。”她舒畅地直起腰来,赞许地拍拍李唯一的后背。

他在前头笑了笑。“娘娘”是他大一时给苏青取的绰号,一半是因为她为人爽朗霸气,另一半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一开始苏青还不懂“娘娘”是什么意思,她在国外长大,不太清楚这些古装电视剧上的用词,还是她的舍友给她科普了一晚上的后宫词汇,她才搞懂了“娘娘”的意思。看了一个月的古装宫廷剧后,她终于也能有模有样地以“娘娘”的身份跟李唯一对话了,一开始还会闹些笑话,后来就变得像模像样的了。


爬了大约半个小时,老校长在一块小空地前面站定,对他们说:“到了。”

他们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任何像坟墓的东西。只有他们站着的一小片空地,四周都是葱葱郁郁的梅树。

“墓在哪?”

“在这。”老校长拍了拍身边的一株梅树,它和一般的梅树比也没什么特别,也许是光照因素影响,它似乎要比周围的树更高些,枝桠上缠着一条褪色的红丝带,在风中轻轻摇摆。

老校长解释道:“吴先生去世的时候,亲口吩咐过不要土葬,要把他的尸体火化,骨灰撒在梅树林里。我和学生们为了纪念吴先生,就把他的骨灰撒在这株梅树下,系上了一根红丝带来辨别。下葬的时候,这株梅树还没长到我的膝盖,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梅树绿意盎然的枝桠,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苏青看着那株梅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去世已经二十余年了,骨灰所喂养的这株梅树也已经茁壮长高,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却从未断绝。

她把背包抱在怀里,叹了叹气。

老校长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回头问她:“请问你的外婆名字里是不是有个‘含’字?”

她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校长笑着说:“说来真不好意思,我姓顾,小时候名字叫水娃,爹妈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人,说我是五行缺水,所以就随便叫了这个名字。不过男孩子成天被人叫水娃也怪不好意思的,上学后我就寻思着要改个名字,就去求吴先生帮我取名。他翻了翻字典,问我‘含江’怎么样,他说刚好自己喜欢的人名字里就有个‘含’字。所以我一直在想,他那位远在海外的妻子是不是名里有个含字。”

苏青抿着嘴没答话,只呆呆看着眼前的梅树,老校长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尴尬地笑了笑:“那……你们在这里看,我先下去看学校修得怎么样了。”

说完他缓缓往山下走。李唯一看着校长走远,便拍了拍苏青的肩:“怎么了,突然就不说话了?”

她低头擦了擦眼角:“我没想到他们想了对方这么多年……”

“你是说吴亦凡和你外婆?”

她摇头:“我外婆叫鹿晴,名字里不带‘含’字。”

“那你说的是谁?”李唯一疑惑不解。

她蹲下去,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字:晗。

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指着地上的字说道:“鹿晗。我是为了他,才来中国找吴亦凡的。”




晗,欲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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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30:50 |只看该作者

番外:梅花笺(下)



鹿晗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海,表情淡淡的。

在苏青幼年的记忆中,那位长辈非常宠她和弟弟,大概是因为他一直独居的关系,苏青可以感受自己和弟弟每次去他家探访,他都表现得很开心,拿出各种点心零食招待他们,也从来不阻止他们在书房里玩捉迷藏,永远有求必应。

在美国长大的苏青从来没有以中国传统的辈份称呼过他,每次见到他都是直呼其名。

“鹿晗,我想听你收藏的音乐。”

于是他拿出自己收藏的黑胶唱片,一遍一遍地播。

“鹿晗,给我讲个童话故事吧?”

于是他为她端来小凳子,拿起安徒生童话把《人鱼公主》的故事娓娓道来。

“鹿晗,这些花你喜欢么?”

她捧着一大束从院子里摘来的花朵,他挑了一朵小雏菊别在她耳后。

“鹿晗,你的名字用中文怎么念?”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的发音。还特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纸上:鹿、晗。

“晗是什么意思?”

“就是快要天亮的意思。”他摸摸她的脑袋。



在苏青幼年的记忆中,鹿晗好像总是一个人。就算是在被家人围绕的时候,他的视线偶尔也会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穿透了墙壁,越过了海洋,飞到了另一个国度。

苏青小时候曾经非常幼稚地问过他,为什么不结婚。

“爸爸妈妈都结婚了,外公外婆都结婚了。鹿晗,你为什么不结婚。”

“找不到喜欢的人,就不结婚。”

“怎么会找不到喜欢的人?你骗谁呢。”

他笑了笑:“我喜欢的人不在这里,而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不懂。

“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

她小时候,凭着年纪小无所顾忌地问了许多事,鹿晗都耐心地给予了回答。虽然有些答案在当时还未能参透,但长大后,却渐渐明白了。

十四岁的时候,她到鹿晗家玩,闲聊时讲到邻居家的一位最近公开出柜的哥哥,她当时用的形容词是“有点恶心”,还俏皮地对鹿晗挑了挑眉。

这位长辈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对她的话微微一笑,而是认真地问他:“你真的觉得他恶心吗?”

“嗯。两个男生……不是有点不正常吗?”

“苏青,认真相爱是一件恶心的事吗?”

她大概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坚定,执着,又有些痛苦。他内心暗藏的隐秘情感没有人知道,但是她那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单纯引用旁人看法的话无疑伤害到了他。

他呆呆地看了很久窗外,最后叹了叹气,对她说:“苏青,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她点点头。于是鹿晗把埋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都告诉了她,他和吴亦凡的年少过往,他们的相爱,分离。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释然。十四岁孩子对事物的包容和接受能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外婆和吴亦凡没有子女,为什么鹿晗要独自守着海边的房子,以及为什么他每天都看着远处的大海发呆,好像只要用尽全力,就能看到对岸。

比同性之间的爱情更令他震惊的,是七十多年以后,鹿晗仍守着那份爱。

他不动声色的执着让她对这样的一段情厌恶不起来,听完故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有远处的海浪重复不断地发出声响,而充斥在他们之间的是沉默和静寂。

“你现在还觉得,同性相爱是一件恶心的事吗?”他开口问道。

苏青摇摇头:“你现在还在等他吗?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我没有等他,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随着时光远去,这些事好像都不重要了。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看着鹿晗脸上淡然的笑,苏青觉得很难过,她拉过他的手,轻声说:“要是将来我有机会去中国,一定帮你找到他。”

他欣慰地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当时想着,要是能再见,鹿晗一定会很开心。从小到大,鹿晗总是逗她开心,所以她也想让他真正开心一次。

可是几个月后,他在睡梦中静悄悄地走了。把他所有秘密都悄悄带走了。

她觉得很愧疚,自己知晓了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却来不及为他做任何事。

十八岁那年,当全家人都在为她参谋该选哪所大学的时候,她却悄悄把目光放到了世界地图的另一端,那个生养了她的先祖的东方国度,曾经对鹿晗的许诺又浮现在耳边。

两个月后,她挣开家人不舍的怀抱,乘上了前往中国南方的飞机。





大风吹过,梅树轻轻摇晃着,叶子沙沙作响。

苏青把背包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路上她都像宝贝似的把背包放在怀里抱着,以至于李唯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她把布巾一层层解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青花瓷器。

李唯一弯下腰打量着那个瓷器:“这是鹿晗的……”

“嗯。鹿晗的骨灰。我跟家里人说了,要把他的骨灰带到中国撒,所以他们才肯把骨灰交给我保管。”苏青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瓶走到那株梅树面前,默默说:

“鹿晗,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

她蹲在树下,默默地用手挖着洞,李唯一想上去帮忙,却被她阻止了。

她说:“这件事,我想自己做。”

梅树下的洞挖好后,她才颤颤地,把骨灰倒了进去,再用泥土和落叶掩埋起来。

这样,吴亦凡和鹿晗,也算是葬在一起了吧?

生前不能偕老,死后同葬,也算是一个完满结局了吧?

她抬起头看着翠绿梅叶,眼睛有点干涩。她以前不相信轮回和灵魂永生,觉得死了便是死了,再也无所谓来世和天堂,然而,她此刻却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在某地相见。

也许在鹿晗曾无数次梦过的草原,日光和煦,鲜花盛开。

他们一定能一眼就认出彼此。




离开的时候,老校长递给苏青一本破旧的书。封面上的字迹都已经看不清了,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他说那是吴亦凡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要苏青拿着,当作纪念。

苏青向老校长道了谢,跟着李唯一慢慢往回走。离开下梅村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那座伫立在山间的乡村学校,那也是吴亦凡留下的遗物之一,但愿它能一直存活下去。

她背着空荡荡的背包,向那片梅林默默道了声再见。

终于回到车上时,已经将近日暮了。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静静地翻着吴亦凡留下来的书,发现是一本莎翁的戏剧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部分似乎被翻得最勤,里面的某些对白下划了线,旁边还注有笔记:这句台词声音要高些,那句台词要表现出哀伤与愤怒的情绪……诸如此类的演员笔记。

书页间夹了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能勉强辨认出:

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去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她刚想把它夹回书里,忽然发现纸条背后写满了字,字迹比较清晰,书写的时间似乎也没有那么久远。

她把那张纸条放到阳光底下,一字一字地读,却越读越心酸。

李唯一本来一心一意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开着车,突然听到旁边传来的哭声。侧过头一看,才发现苏青满脸泪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张泛黄的纸片上。

“怎……怎么了?”他从没见过苏青哭,一时慌了神。

“你说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她抽抽噎噎地,声音染上浓浓的哀伤。

她想到鹿晗晚年时日复一日地看着那片大海,努力得好像要看到海对岸。

她想到他每次给自己朗诵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时,眼里泛起的晶亮泪光。

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她忍不住要问。

可也许世间的事,就是如此。

她抹了抹眼泪,朝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李唯一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又开心又难过。如果有下辈子,真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她把车窗打开,夕光把天边的云朵染成锦缎,暖暖的余晖照在她脸上,和着初夏清新的微风,她深呼吸一口,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般洒脱轻松。

“今天大概会做好梦。”她这么对李唯一说,笑得很温暖。

膝上的书页被风吹开,那些缠绵悱恻的动人诗句和在泛黄纸页上写下的信,被阳光照得无比明亮美丽。


那是吴亦凡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写给鹿晗的,最后的无法送达的情书。




鹿晗。

你曾对我说过,相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在一起却很复杂。

我那时不以为然,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把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一一清除。我真的太骄傲,太自负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我一分一秒都不曾忘记。这么多年了,每当我觉得辛苦难受,就想一想你,心里头就暖暖的,然后就能熬过一天。这样一天一天地熬,我终于也熬成了老头子。你呢?鹿晗,你一定也不年轻了。

我已经不奢求能再见你一面。能在这深山里安安静静地老去,化成一堆白骨,也算是我的造化了。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很多,但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我只是盲目地爱着,而你什么都看得很明了。

明知我们不能走到最后,还是决定和我在一起。明知是场无望的逃离,依然愿意跟我走。

就连最后,也是你清醒地告诉我,我必须背负起自己的责任。

你就像个内心明晰的大人,满足自己宠爱的小孩各种幼稚任性的请求。

就算明明知道,到头来是一切空,你还是无怨无悔地为我付出一切。

谢谢你,这么不顾一切地爱过我。

我们这辈子,似乎注定要错过。

但是,如果有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们就紧紧地抓住对方,不要再错过了,好吗?





夕阳的光辉照在这座安静山间,梅树的枝桠随风轻轻摇摆,那根褪色的红丝带飞舞着,轻柔美丽。

太阳即将落下的山间,繁茂的梅树树林里,于寂静中响起两个脚步声,踩着掉落的树叶和嫩绿的草地,向远方走去。

那个太阳升起的地方。


就算世事移迁,桃花人面皆非。时光洪流中,那两个人也一定能够一眼就认出对方。

因为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日复一日地活在对彼此的思念里。

这就是世间最凄美温暖的诗句。






-落梅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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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1:31:07 |只看该作者

后记



《落梅抄》要讲的,是一个关于求不得,爱别离的故事。

在我最初的设想中,《落梅抄》只是一个约莫不过两三万字的故事。讲一段民国时期朦胧青涩、被折断的情,一场小心翼翼,含糊不明的爱。

写着写着,渐渐地有了更多想法,想让故事里的他们靠近一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终于演变成一场没有结局的,飞蛾扑火般的爱。

自私,不可抗拒,全然忘我,不可阻挡地爱上。

吴亦凡果断决绝,不计后果。

鹿晗谨小慎微,隐忍不发。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或热烈奔放如火,或沉静绵长似水。

这样的两个人,陷在彼此的眼神里,无法自拔。在世俗的偏见和亲情的羁绊下,爱得温柔绝望。



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认为鹿晗爱得不够彻底,因为他总是忧心忡忡,小心翼翼,连确认自己心意的过程都如此纠结。

但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他,就是这个对自己和吴亦凡之间的爱情感到悲观又忍不住陷进去的他,在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之间已经无路可走之后,还是愿意丢弃自己的理智和一直重视的亲人,跟随所爱远走高飞。

纵使最后未能成行。

你们想像过他坐在火车站的座椅上等待吴亦凡时的心情吗?

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个人推开;在他一次又一次地质问自己是否舍得的时候;在他逼迫自己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他最后给予的答案,仍然是一句我愿意。

愿意陪你疯狂地走下去。抛弃自己全部的理智和坚守。

正因为鹿晗一直都是一个如此明晰的人,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才更不容易,不是吗?

也许最后的放手对他而言,更加残忍。



我想讲述的《落梅抄》,是这样一个故事。

两个人用自己的全部,用自己的一生去相爱,无怨无悔。




吴亦凡看到夹在剧本里的纸片,终于知道两年前鹿晗曾在那个清晨做出抛弃一切跟他远走高飞的决定,忍不住落泪。

好友看到这一幕,说我太残忍。

《落梅抄》的结局我想过很多,没有一个符合传统的大团圆结局。

设想中最接近HE的,是他们在多年的分离后于战乱的国土上重逢,最后相拥而死。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抛弃所有枷锁和束缚,不顾世俗的所有偏见和怀疑,在爱人怀里闭上眼睛。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现在的这个结局:他们从此音尘杳然,在对彼此的思念中寂静安然地度过一生。

此生再不相会。

我至今仍然觉得,这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结局。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始终不变,纵然不能相偕白首,人生得此所爱,更复何求?

他们最后终在一起,葬在安静的梅树林里。漫长的年岁过后,他们终于有足够的时间静默相守,一起看日出月落,四季晨昏。

所以没必要觉得哀伤,他们如此真诚地爱过,他们如此彻彻底底地爱过,就够了。



谢谢你一直看到最后。

再会。






小七
201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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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5:20:59 |只看该作者
牛鹿 我微萌哈哈
微all鹿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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